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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忽然間就下起來的--江南三月的天氣,變得分外快。
方纔還是碧藍碧藍的天,轉瞬間就陰雲密佈,暴雨如注,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蘇盈忙不迭地將洗到一半的衣服收起來放回竹籃,
轉眼看見壓在溪中漂洗的那件衣服快要被水沖了開去,
忙忙的探出身去夠回來
一陣忙碌,等收拾好東西衝進路邊那個歇腳的小亭子時,
一身藍布衣早已經濕得差不多了。
她連忙將沉重的竹籃放下,站在簷下將衣襟用力擰乾。

洗了一天的衣服,手指皮膚一塊塊的浮腫脫落,一碰東西痛得鑽心。
蘇盈用泡得慘白的手,用力擰著藍粗布的衣服,
感覺擰出來的不是雨水,而是自己手上的血。


那還是她的手麼?洗衣娘的手……


以前這雙手,也曾柔軟纖白,嫩如春蔥,
塗著蔻丹映著寶石璀璨的光亮--那是泉州富戶崔員外家小姐的手。

如果她沒有遇到宋羽,或許如今這雙手還是這個樣子吧?


她撩起衣襟用力擰乾時,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看著她--
白沙泉這個偏僻的地方,亭子裡居然還有別人在?


蘇盈轉過頭去,卻真的看見了一個年輕的書生。
不過十七八的年紀,眉目清秀,頭帶八寶掐絲方巾,
微濕的寶藍色長衣內露出天青色襯裡,手中拿了把象牙骨扇,
可那雙手卻比扇骨更白,拇指上套了個翡翠扳指,
雖是刻意普通的裝束,卻依然掩不住富貴。


那人顯然也是來躲這場急雨的,正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扇子敲著手心,
眼睛看著外面的雨簾,臉色焦急。
然而一見蘇盈提了籃子進來,視線立刻落到她身上。
蘇盈臉上微微一紅,下意識的放下了擰在手裡的衣襟,
轉過頭去看著外面的雨簾,不再理睬那人。

"請問姐姐,這裡往曲院風荷怎麼走?"

然而,雖然她轉頭過去,可那人卻彷彿見了寶一般,巴巴的趕過來
一邊小心的躲開那些亭子屋頂破處漏下雨水,一邊湊上來問。

"從這裡往朝西湖走,到了湖邊,沿著湖一直往南便是了。"

感覺那個年輕公子已經湊到了自己背後,
蘇盈皺了皺眉頭,不自覺的朝外挪了挪,頭也不回的淡淡回答。

"可是…這哪裡是南,哪裡又是北呀!"

年輕公子居然還是不肯走開,繼續糾纏了下去,
然後頓了頓,輕輕笑了起來,抓住了她的衣袖,居然有幾分無賴:

"好姐姐,你陪我走一趟,我付給你錢好不好?"


蘇盈臉上色變:有宋一代,禮教大防最是嚴謹,
作為一個孤身女子在郊外與陌生男子答話已經大是不該,
如今對方居然嬉皮笑臉的進一步要求,那便是接近於無禮了。

她拎起竹籃,往外退了一步,正色道:"公子莫要說笑,請自重些。"

"公子?"那個年輕貴公子反而怔了怔,
忽然間明白過什麼來一樣的,笑了起來
那笑容居然有說不出的明媚和天真,
讓本來滿心厭惡的蘇盈都驀的心軟下來:

這個人這麼年輕,還是個少年,說不定真的沒有什麼壞心思。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我忘了我今天穿著這套衣服了……姐姐,我給你賠禮好不好?"

等笑完了,年輕公子看著蘇盈詫異的眼神,眨眨眼睛,
輕盈的將鬢邊的垂發一撩,晃晃腦袋,"你看你看!"

蘇盈看過去,只見他頸邊肌膚如雪,
耳垂上赫然穿著一個耳洞,帶了一枚赤金嵌寶石的耳釘。

"我是個女子呀……剛才真是唐突了。"

年輕貴公子模樣的人笑盈盈的晃晃腦袋,收手深深一揖到地,

"小女子姓夏名芳韻,小字天香,今年一十六歲。"

蘇盈被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哭笑不得的看著這個女伴男裝的少女,
看見她那樣朗朗的笑,雪白的頰邊露出淺淺的酒窩--
這一笑,便露出萬般旖旎風景,再也掩不住她的女子身份。

夏家……蘇盈不自禁的怔了一下,
首先想到的便是城中和"百花曾家"並稱的"奪天工"盆景夏家。
因為長年包辦了大內禁宮所有盆栽,得到上眷,
又出入於達官貴人府邸,加上家底豐厚,不啻已是臨安城中炙手可熱的人家。

夏芳韻再度忍不住過來拉住了蘇盈的袖子,努著嘴看著外面的雨簾,
眉目有些焦急:

"我今天偷偷換了這身衣服從家裡跑出來,本來想去曲院風荷的,可是走到這裡就迷路了,天又下雨,偏偏這裡找不到一個問路的--哎呀,如果我今天去的晚了,他要生氣的。"


蘇盈微微笑了起來:
這個女孩子說得倒是坦白,一下竹筒倒豆子什麼都說了
其實她這樣一身華貴打扮在這荒郊野外,萬一遇到歹人卻也不是玩的。

這樣天真毫無防備……的確都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深閨小姐。


夏芳韻唧唧呱呱的說著,一邊說一邊笑,
靨上的酒窩深深淺淺,非常可愛,忽然想起來,問:"哎呀,還沒有問過姐姐叫什麼呢。"

"我姓蘇。"

這般天真的少女,蘇盈也減了防範之心,笑著回答,"就住在這附近。"

"姐姐是個美人呢……"

夏芳韻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看著穿著藍布粗衣的她。
說著說著,忽然她退開一步,用袖子掩著嘴角,微微咳嗽了一陣子,
然後有些歉意的看著蘇盈笑笑。

蘇盈的眼睛不自禁的黯了一下,唇角浮出一絲笑意:
當日,泉州崔府的財勢地位,只怕比起臨安夏家也是不差分毫的吧?
然而,今日她卻不過是個洗衣娘而已。
而眼前這個女子,從性格到家世,活脫脫像極了五年前的自己,
連笑起來那種表情都幾乎一摸一樣。

"好吧,夏姑娘,我先帶你去曲院風荷,如何?"

不想繼續和夏芳韻說下去,她轉過頭看著長亭外的雨幕
雨已經下得小一些了。


家裡還有三大筐子的衣服等著她洗,明日一早人家便要來取去,
說是做壽,要漿洗熨燙伏貼了給他們--
整整四大筐子的衣物,她一個人已經洗了將近一天。
如今天又落雨,眼見得就要來不及。

"呀,還在下雨呢……再站一會兒,等雨停了我們再去好不好?"

夏芳韻看著下著雨的天空,有些為難的說
這個瓷樣的人兒,原是半點苦也吃不起的。

蘇盈沒有說話,瞄了這個大家小姐一眼,淡淡道:"我要趕著回家洗衣服,耽誤不起。"

--她蘇盈不是夏家的什麼人,何必要遷就夏芳韻?
如若不是看著這個女孩天真可人,
她這個自顧都不暇的人甚至連搭理都懶得。
今日雖是流落了,但是她蘇盈心性未改,犯不著討好權勢人家。

聽到對方這樣淡淡的回答,夏芳韻的臉驀地紅了,
她想說什麼,但是再度咳嗽起來,
忙忙的轉過頭去,用袖子掩著嘴角咳嗽了半天,
一直咳的臉泛桃紅,分外艷麗。

然而,看到夏芳韻臉上騰起的一片嫣紅,蘇盈心裡卻騰的一跳--

"桃花癆?"看過這樣的病人,她脫口問,眼裡卻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夏芳韻轉過頭去咳了半天,等氣息平復了才敢回頭和她說話,
但是神色依然是笑吟吟的:

"是啊……得了這個病一年多了,我覺得除了咳嗽盜汗也沒什麼,偏偏醫生說得天一樣大,開了好多噁心的偏方出來,還不許我出去走--悶都悶死了!"


蘇盈低下頭去,不知道說什麼好……
看著這個少女如此純真明艷,偏偏得了這等病。

桃花癆……當年她可是眼睜睜的看著母親得了這病,
試遍各種正方偏方也不管用,最後咳嗽的整個人都佝僂起來,
沒日沒夜的低燒,生生死在二十七歲上。

難怪……這病,醫生也是叮囑過她不能輕易淋雨罷?


心下驀然又多了幾分憐惜與親切,蘇盈把提在手裡的竹籃放回地上,
在亭中破木凳上坐了下來,微笑道:"我看這雨也快停了,我們就再等一會兒再出去吧。"

夏芳韻反而有些不安,臉也是紅紅的:

"姐姐事情忙,為我耽擱了,天香真是當不起--這樣罷……"

想了想,她的手縮入袖中,動了半天,
褪下藏在袖中的一隻翡翠點金臂環來,放到蘇盈手裡:

"這東西權作謝儀,姐姐可別嫌輕了。"


即使是大戶人家出身的蘇盈,
看見眼前少女如此豪闊的出手,也不自禁微微一怔:
這個翡翠點金臂環價值不下千金,夏芳韻卻是說送人就送人,
若說是心懷純真坦蕩,倒不如說她家人在這方面嬌縱了她,
這個孩子在金錢方面毫無觀念呢。

"不用了,一點小忙而已。"她淡淡笑笑,抬手將翡翠臂環推了回去。

夏芳韻正待說什麼,似乎是胸中又覺得難受,想轉過頭咳嗽,但已經來不及。

蘇盈陡然間,感覺到微帶腥氣的氣息噴到她臉上。

在短短的片刻中,這個夏家的千金小姐已經是第三次咳嗽了,
看來,她的病已經到了不可小覷的地步--
可惱她家裡人居然不好好看著她,還讓她出來亂跑。

然而,儘管自己的病已經不輕,
這個單純的女孩子還是什麼都不怕的樣子,
依然能笑得如此清澈……怎麼…怎麼還會這樣的天真。

蘇盈忽然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那笑容卻有些辛酸。
她用力握住少女的手,將她拉進懷中,
輕輕拍著她因為咳嗽而起伏不定的後背。

她也不過二十三歲,然而,在這一刻,
卻慈母般的低眸看著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少女。

那一瞬間,其實,她感覺她在抱著她自己--
那個曾經同樣宛如花苞初綻的自己。



快走到曲院風荷的時候,天依然有牛毛般的細雨,
然而夏芳韻身上卻是一絲都沒有淋濕--
蘇盈將剛洗好的一件披風用竹篾撐了開來,做成雨傘似的一頂布幔,
讓她拿著擋雨。

"姐姐,到這裡我就認路了…你、你不用再送我了。前面有人在等我。"

從這裡看去,已經能看見前方煙波渺茫的湖面,
夏芳韻忽然卻立住了腳,低頭微微的笑,眼睛不住的瞟著前面。

蘇盈將竹籃換到另一隻手,活動了一下壓的紅腫的手,不在意:
"沒關係,都到這裡了,我乾脆送你到底好了。"


她繼續自顧自的往前走,走了幾步才發現夏芳韻沒有跟上來,
她立住腳回頭看,只見那個十六歲的女孩子頂著布幔站在春草中,
第一次臉上出現羞澀靦腆的神情,有些焦急,
可彷彿又不知怎麼說好似的,只是抿著嘴笑。

蘇盈陡然間明白過來,苦笑了一下:
自己看來真的是多事了……這個大家千金特特的跑到這個地方來,
也不會只是來遊山玩水那麼簡單,怕是偷偷地換了裝扮,出來會俊秀情郎吧?

不知為何,她的心卻往下沉了沉。

太像了……這個女孩子,為什麼宛如她的昨日?


"好吧,那麼我就回去了,從這裡沿著湖一直往南走,半里路後就到曲院風荷了。"

她不易覺察的歎了口氣--
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旁人哪裡能左右到底?


"嗯!"夏芳韻雀躍的應了一聲,幾乎是跳著過來,
把布幔上的衣服取下來還給她,然後真心誠意的說:

"姐姐,今天如果不是運氣好遇見你,我真的會迷路呢。"

說話的時候,她眼睫毛一閃一閃的,眼睛瞇起來裡面像是盛滿了蜜。

"你自己……要小心。"

不自禁的,蘇盈陡然還是脫口多嘴了一句,
然而夏芳韻一跳一跳的走開去,忽然在濛濛細雨中回頭,
笑著:"姐姐,我改天來你家拜訪哦!"

蘇盈只是淡淡的笑,出於禮節點了一下頭,並沒有把這句話當真。

然而夏芳韻卻是認真的,腳下站著不動,追問了一句:"那麼,姐姐你家住在哪裡呢?"

看著她一眨不眨看著自己,滿目期待,
蘇盈只好歎了口氣,笑道:

"你從剛才那個亭子往北走,到白沙泉的轉彎處,那棵烏頭樹下就是我家了。"

"好啊,我下一次來看你!"

夏芳韻笑了起來,然後將折扇在手裡一敲,做出風流倜儻的樣子,
深深一揖,"姐姐,小生告辭了!"

然後提起前襟,小跑著消失在小徑轉彎處。








藉著昏黃的殘燈,蘇盈洗完第三筐衣服的時候,
聽見門前烏頭樹下有馬蹄聲。
她知道是宋羽回來了,然而絲毫沒有起身開門迎接的意思。

"盈兒,我回來了。"

門吱呀一聲推開,夾著一陣微香的風,那人邁了進來。
似乎今天興致頗好,不像往日一樣,見她沒有迎他入門,便要沉下臉來罵一句。

蘇盈從水中抬起手,濕淋淋的將額上垂下來的髮絲掠開,
臉色沉沉的看了宋羽一眼:他哼著小調兒,長衫漿洗的筆挺,
俊秀的臉上有得意之色。不知道今日又去那家府上打了抽豐,
回來志得意滿,沒有滿口懷才不遇的牢騷了。

"飯菜在鍋裡熱著。"

她微微歎了口氣,把在水中泡的浮腫的手抽出來,在衣襟上擦了擦,
畢竟是自己的丈夫,即使他時常出門不歸,
即使他從沒有往家裡拿過一個銅板,
每次回家,她都是熱飯熱菜的等著他。

--無論怎麼說,眼前這個男子,是她自己當初橫了一條心跟的。



宋羽大馬金刀的在八仙桌邊坐下,
一根指頭也不動的等著她將鍋裡的菜一樣樣的端出來,
一看菜色就開始抱怨:

"怎麼都這般寡淡?到底是個小姐,燒個菜也燒的沒滋沒味--我宋晴湖為你落到如今這般地步,真是虧得很了。"

一邊說著,一邊卻不住筷子的將筍片肉絲夾到嘴裡去,吃的嘖嘖有聲。


蘇盈也不搭話,自顧自的重新坐下,拿起石杵開始用力搗衣。

他也不想想,當家男人每日只是出去做幕僚、打抽豐,混個肚子飽,
從來不拿一文錢回家,做妻子的又是怎麼撐到如今的?
她從堂堂巨富崔家的長女淪落到如今的洗衣娘,
如今還要長夜勞作來養活他--到底是誰虧得大?

然而她終究沒有說什麼,跟了晴湖三年多,經歷過大風大浪,
她的心都淡了,不但不會像初遇時那樣嬌嗔,
很多時候甚至連責怪什麼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麼,你不一起吃麼?"

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宋羽才發覺妻子沒有一起吃,有些驚愕地低頭問。
昏暗的豆油燈下,只聽到石杵沉重的啪啪聲,蘇盈捲著袖子用力搗衣,
頭也不回的淡淡道:"我喝了幾口稀飯--這衣服明日一早就要漿洗出來,怕是來不及。"

"唉唉……"

看著妻子舉著石杵的手已經磨出了血泡,宋羽抹抹嘴,長歎一聲,

"盈兒盈兒,想我宋羽滿腹詩書,卻不料落到如此境地!"

蘇盈頓下手,看了他一眼,溫言道:"晴湖,今年科舉,你定能高中。"


然而,聽到妻子這般撫慰,宋羽反而焦躁起來,
啪的一聲摔了筷子,憤憤道:

"無知女子--你不知道外面是什麼世道!舞弊營私,到處下帖子拜師座、請求舉薦,有幾個是憑真才實學考上的?如我這般落魄之人,哪裡能尋的門道?"

蘇盈放下了石杵,也歎了口氣:

"晴湖,憑你才學,不用鑽營也終有出頭的一天--就是這次不中,還能等下次。我不信這世道永遠不公。"


"可我不想等了!"宋羽加倍焦躁起來,在房中走來走去,
映著昏暗的豆油燈,巨大的影子黑黝黝的在牆上晃動,"

當年和我一起會試的同年們,如今都已經做了好幾任的官了!我,宋羽,才華遠勝他們,卻變服改名逃於江湖間,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

蘇盈看見他焦躁的樣子,心裡略微有些心痛,
眼裡卻掠過一絲淡漠--又提這件事了。

這些年來,每次不如意的時候,
晴湖總是動不動就抬出他為了攜她出奔而變服改名的事情,
言語之間彷彿炫耀著他為她做了多麼大的犧牲。

當日,究竟為了什麼,她居然拋了一切和這個人從泉州私奔到臨安?

或者,那一切只是尋常的牆頭馬上故事--

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知君斷腸共君語,君指南山松柏樹。感君松柏化為心,暗合雙鬟逐君去


待得他們在白姑娘的幫助下逃到了臨安,輾轉打聽得消息:
泉州府那邊因為她的出走,父母大怒,對外只說長女暴卒,
一台空棺抬出,便算是埋了"崔盈"這個女子。

從此,
她便是從一個千金小姐墜落為一個市井間為生計苦苦掙扎的平凡民婦了
瞬忽過去了三年多,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由綺夢回到現實,苦苦撐下來的。

白姑娘猜測的一點都不錯,
她必然將面對著完全不同於她閨中旖旎想像的生活。


--在泉州的時候,她偶爾在那個店裡買了一盆花兒,
不知為何卻與那個神秘的店主攀談起來。
那個開著花鋪的女子,肩上停著白色的鸚鵡,
在花木掩映中,聽了她吞吞吐吐的說了與情郎私奔的打算後,
曾經用冷銳的言辭預測過她今日的境遇--竟是絲毫不差。

微微歎息了一聲,蘇盈繼續舉起石杵搗衣。


白螺姑娘雖然說中了大半,然而,終歸有一點她沒有料中:
她並不抱怨今日的境況,她依然會繼續陪在晴湖身邊,
他們之間只會貧賤相守,並不會以怨憒而終結。


"早點歇著吧,把燈熄了--別費油,我藉著月光洗洗就好。"

她微微笑著,看著丈夫的氣慢慢平了下來,頹然坐回桌邊,柔聲道。


宋羽怔了怔,彷彿被妻子這樣的話語驚起了什麼感慨,
遲疑了一下,忽然走近來,繞到蘇盈身後,攬住她的肩頭。
蘇盈略微閉了閉眼睛,靠在他身上,暫時將手中的活計放下,
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晴湖有時還是很體貼,每當這時,她才會覺得當初的決定是值得的。


宋羽攬著妻子的肩,目光卻瞬息萬變,
想了想,終於從袖中掏出一件東西來:

"喏,盈兒,知道你近來辛苦--看我買了什麼給你?"

"家裡也不寬裕,買什麼東西?"蘇盈嗔怪,但是眼睛卻是喜悅的。

然而,轉頭看見宋羽手中拿著的東西,她笑容驀然凝固
那是一隻翡翠點金臂環,在晴湖的指間奕奕生輝。


"哪裡來的?"脫口,她變了臉色,問。


宋羽沒料到妻子是這般反應,
料想中,盈兒該是驚喜的一把抓過把玩不休才對,
卻居然是這樣急切冷漠的責問。
他臉色也沉了下來,冷哼一聲:"我買來的,怎麼?"

蘇盈看著臂環上的金剛鑽和翡翠,詫然道:"這麼貴的東西,你哪裡來錢買?"


宋羽臉色驀然一變,將手中的臂環一收,冷笑:

"盈兒,你便是看死我沒出息,買不了好一點的東西是不是?既然你不希罕,我何苦巴巴兒自討無趣。"

他攬衣入內,扔下一句:"我睡了。"竟是燈也不吹的上床就寢。


蘇盈居然也忘了愛惜燈油,只是在燈下怔怔發呆:
那只臂環,如何會和日間夏芳韻戴的那只一摸一樣?難道……


石杵啪的一聲落在洗衣木盆之中,濺起一片水花,
蘇盈立刻打起了精神來:不會的,不會的……
首飾鋪子裡面賣的樣式一樣的多得很了,一定是巧合。

她轉過身,一口氣吹滅了桌上的油燈,摸索著拿起了石杵--
明日便要交出眼前堆的小山一樣高的衣服,
為了生活艱辛掙扎,她已經沒時間東想西想了……

然而,在她藉著月光低頭洗衣的時候,
在水面中映射出的,卻依稀是那個夏家女孩天真明艷的笑靨--
宛如幾年前的自己。


宛如幾年前的自己?怔了一下,蘇盈的臉色驀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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