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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吱呀一聲,小院的柴門被推開了,
一個腦袋探進來,左右看了一下,盯了院中那一棵高大的烏頭樹一眼。
彷彿確定了什麼,吐了吐舌頭,來訪的年輕客人輕輕推門走入了空無一人的院子。

"蘇姐姐!蘇姐姐!你在家嗎?"

驚歎於小院中的繁花美麗,想著女主人的美麗嫻靜,
長衫執著扇子的男裝少女清脆的叫了幾聲。

沒人答應,夏芳韻往前走了幾步,叩響小屋的門:

"姐姐,你在家嗎?我來向你道歉的呢!--早上我一生氣就亂說話,姐姐你別往心裡去啊……姐姐,姐姐。"


然而,還是沒有人回答。


夏芳韻失望的歎了口氣,真是不順--
昨日去曲院風荷等宋郎,卻等了一天都不見人來。
想著早上對蘇盈說話有些不客氣,
少女心頭氣消了後便覺著後悔,便來上門道歉。


她轉身下階,不料卻被一物絆了個踉蹌。
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支搗衣用的石杵。
夏芳韻本想繼續走開,然而,目光所及,陡然間,彷彿被魘住了一般,
全身僵硬,一動不動。

--血!有血!石杵末端,沾著斑斑血跡!


她失聲尖叫起來,奔下台階去,
然而,卻看見了南邊角落裡的烏頭樹下,那尚未掩埋完畢的土坑--
土鬆鬆的掩埋到一半,露出了屍體的上半身,
後腦已經被磕破,血濺了一臉,
然而夏芳韻還是認出了那熟悉的臉。脫口尖叫。

坐在花叢後的女子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她,
嘴角居然有無奈的笑意:

"夏姑娘……還是嚇到你了?唉,不要怕,我是為了你好,才殺了他。"


蘇盈的臉色慘白的嚇人,然而鎮靜的也是驚人,
被人撞見了殺人,居然毫無驚懼之意,
細細的捧起一捧土,灑在坑中宋羽的臉上:

"不要看,不要再看他,夏姑娘。他該死的。這個人一直都是在害人……直到現在,才算是乖了。"

"啊!--"

十六歲的少女驀然沒命後退,用力掩住嘴,劇烈的咳嗽起來,
一邊咳嗽一邊瘋狂的跑了出去,"殺人了!殺人了!"

蘇盈來不及阻止,夏芳韻已經跑了出去。
很快,附近村子裡面已聽得有人驚問"哪裡殺人?"

她閉上眼睛,長長歎了口氣,一捧土灑在了宋羽屍身上。









蘇盈殺夫的案子,在臨安轟動一時--
那樣美麗的女子,居然是個心狠手辣的殺人潑婦,
讓全臨安的閒人們都來了精神,將府衙圍的水洩不通。

然而在三堂會審中,她安靜的驚人,
沒有一般女犯被指責殺夫後的絕望或者潑辣,
她一一的應對著堂上大人們提出的所有問題,得體而滴水不漏。

"我殺了宋羽……對,我用洗衣的石杵從後面砸破了他的頭。"

對著臨安府尹,蘇盈毫不推脫,一口就認下了殺人的罪名。


"犯婦蘇盈,你為何殺夫?"

府尹卻是略微感到驚訝:
這個文雅嫻靜的女子有一種說不出的貴氣,完全不像是一個殺人的女子。

蘇盈頓了頓,不答話,許久,才道:

"不為什麼,一時的口角爭執,他打我……我順手拿起石杵,就砸到了他後腦上。"

大堂下聚集的閒人發出了低語:這個歹毒的婆娘,說起話來居然還這樣毫不介意!


府尹心裡雖然有些懷疑,
然而女犯如此嚴謹無可挑剔的口供讓他也想不出什麼可以再盤詰的,
他用硃筆在宗捲上畫了個勾,寫了三個字"斬立決"。

令箭扔到堂下時,圍觀的人群發出了叫好的轟響,
然而犯婦臉色卻絲毫不變。


"我無罪。"


陡然,極輕極輕的,她抬頭說了一句。


眾人齊齊一怔,連府尹都來了精神--
終於有了峰迴路轉麼?他的直覺果然沒錯,
這宗案子背後,確有隱情……
如今知道要抵命,這個女子才知道要吐露真情麼?

"呔,大膽犯婦,你有何冤情,快點說來與本座!莫非人不是你殺的?"

聽著驚堂木拍響,她眼睛眨了一下,
然而卻是搖搖頭:"不,人是我殺的。"

堂下一陣大罵。殺人了還說自己冤枉
這個女子,居然是拿府尹開玩笑呢!


臨安府尹都變了臉色,然而蘇盈看著他,眼睛神色冷定,一字字道:

"但是,我無罪。只有上天知道、我蘇盈做的都是對的。"

堂下的圍觀閒人哄笑:沒見過這樣為自己開脫的,
不拿出證據來,卻認了罪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冤枉--

"喂,這位小娘子,老天相信你冤枉有何用?到時候你這個千嬌百媚的腦袋都保不住啦!"

"是呀是呀,快說究竟誰殺了你家官人吧!既然你說冤枉,就說出真兇呀!"

然而,聽到下面沸耳的慫恿,蘇盈只是搖頭:"人是我殺的。上天知道我無罪。"

"嘁!天知道?天知道有什麼用!--你以為還會像那個竇娥一樣,六月飛雪天下大旱,來證明你不該死麼?"

堂下閒人終於不耐了,大聲嘲笑謾罵,然而蘇盈只是閉上了眼睛不再回答。


她絕對不想再將那個可憐的少女牽扯進來
此事關係著女子一生名節,在禮教大防森嚴的有宋一代,並非小可。

大宋的刑律判了她死罪,
然而,她堅信,在上天面前,她做的沒有錯,她無罪。

她問心無愧。




囚車往菜市中行去時,蘇盈看見了街邊大群駐足觀望的人
那些人一見囚車裡面坐著的居然是個美貌女子,而且是要斬立決,
立刻來了精神,紛紛跟了過去看行刑。

"這個小娘端的美貌!怎麼會殺人呢?"

"凶得緊!據說是用石杵敲破了自家官人的腦殼!"

"嘖嘖嘖……是啊,倒是硬氣,一口就認了--奇怪的是明明都認了殺人,偏偏要說自己冤枉!一邊說自己殺人,一邊又說冤枉,不是奇哉怪也麼?"

"還說只有上天知道她不該死……不過上天知道的時候她也死了。呵呵。"

"嘿嘿,難說,說不定上天一震怒,就真的來個六月飛雪冬雷震震……"

圍觀的人群中不停有人竊竊私語,
然後議論著就哄笑起來,都是一群市井間的青皮無賴,
閒來無事,乾脆就一擁而去的看熱鬧。


然而,車過天水巷,這沿路的議論,
卻驚起了蟄居在巷內的一個白衣女子。
走出鋪子來看時,她臉色瞬的一變,脫口低歎:

"終究有這一天啊……雪兒雪兒,你看啊。"

那只白鸚鵡撲簌著翅膀,落在她肩頭,咕咕噥噥。

"崔姑娘,我來給你敬一杯餞行酒。"

蘇盈被推跪在刑台中心,正閉了眼睛什麼都不去想,
耳邊卻驀然聽到了有個聲音靜靜道。
她心中騰的一跳:崔姑娘?那人居然知道自己本姓!

驚訝的睜開眼睛,她看到的是一張素白的瓜子臉。
一個女子白衣白裙,手端一碗清酒,
在她身側蹲下來看著她--眼角那一粒墜淚痣,盈盈欲泣。

"白姑娘!"蘇盈驚喜的叫了起來,
如果不是雙手反縛,她便要撲過去拉住那個神秘女子的手,"你、你也在臨安?"

"我這一年一直都在臨安。"白螺淺淺笑了笑,回答。

"可惜……我不知道。如果我早點知道,就過來找你。"

案發以來,從公堂到刑場,蘇盈一直是從容而鎮定的,
然而,一看到這個白衣女子,她卻不自禁的黯然歎息,

"事情……也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你殺了宋公子?"白螺問,眼睛裡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神色。

蘇盈驀的抬頭,眼神堅定:

"可是我不覺得我錯了!你信不信我是無罪的……我殺了他,可是老天會知道我做的對!"

白螺眼睛黯了一下,將酒盞遞近女犯的唇邊,忽地歎息:"我信。"

蘇盈忽然笑了,湊過唇去,將哪一碗烈酒一飲而盡,
然後看了看圍觀的人,歎了口氣,
輕輕道:"白姑娘,我好悔……好悔當日沒有聽你勸告。這些年來……"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湊近白螺耳邊,絮絮將所有艱辛內情略述了一遍。
然後仰著臉,看著神秘的女子,慘笑:

"你說,我是不是瞎了眼?可是我不能再任憑他這樣害人了……白姑娘,我今日如此,是自討苦吃--可你說,我錯了麼?"

這個世間,她唯獨只信賴這個女子--
她心裡的苦,心裡的委屈,或許可以帶到地下,帶到上天面前……
然而,她卻想要告訴這個女子。

白螺的手撫著她的肩頭,手指亦有些發抖。

她看過這個世間的很多事,很多不同的女子,哭的,笑的,瘋的,狂的
然而,如同眼前這個女子這樣卻依然不多見。
世上女子,能自立堅貞如此已經不易,
然而捨棄自身而拚命維護另一人,
這樣絕決剛烈,更是少見。

看著這個女子死亡臨頭時唇角的笑意,
白螺感覺內心堅硬的壁壘在一分分的震裂。


然而,此時鑼聲敲響,原來已經是時辰到了。


劊子手過來粗暴的推開她們,
然而手指快要碰到白螺的時候,半空驀的有白影掠過,
狠狠啄了他的手,痛得劊子手大叫一聲。
白螺已經退開了一步,那只叫雪兒的鸚鵡施施然的飛落她肩頭。

然而,白螺的臉色卻是慘淡的,
靜靜凝視著場中的蘇盈,手指用力握緊,幾乎掐入肌膚。
白鸚鵡感覺到了主人內心翻湧的心緒,顯然嚇了一跳,
全身的毛一下子蓬鬆,抖動了一下,立刻警惕的立了起來,左右警視。

"白姑娘,多謝相送……今世之恩來不及報答,待得來世蘇盈一定結草啣環。"

頸後的牌子被拔掉,
在劊子手舉起鬼頭刀時,鎮定自如的,蘇盈跪著緩緩躬身一禮。

"哭啊!快哭叫啊!--臭婆娘,嘴硬什麼呀!"

周圍的閒人本來想看一場好戲,
卻不料得這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這般剛強,
心下有些沒有看到好戲的失望,紛紛大叫。

蘇盈倔強的藐視著那些看客的冷嘲熱諷,
乾脆不再看任何人,閉起眼睛跪直了。

白螺臉色雪白,手指不自禁的探入袖中,便要捏出一個訣來。

"別衝動。"忽然間,人群中,一隻手探過來,按住了她的肩頭。
雪鸚鵡飛了起來,然而看到了那個黑衣勁裝的青年,卻咕咕叫著,
落到了對方肩上,親熱的撲閃翅膀。

白螺沒有回頭,然而似乎已經知道萬人中按住她肩膀的是哪一隻手。
她的手從袖中鬆開,然而臉色卻是蒼白的。

"塵心一動,插手紅塵俗事,你多年清修便全毀……你再也回不去瀛洲。何況你目前沒那個能力。"

黑衣男子按著她肩頭,輕輕道,眼睛卻看著場中,歎息,

"螺兒,修了這麼多年,你定力依舊不夠。"



"時辰已到,行刑!"

此時,聞得場中一聲鑼響,監斬官令箭落地,劊子手大刀揚起。


白螺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閉上眼睛側過頭去。
只聽到一聲極輕極輕的呼嘯,彷彿風聲吹過--
她知道,人血從腔中噴薄而出的時候,那聲音就是如同風聲。

周圍的喝彩聲轟然而起,顯然劊子手那一刀乾脆利落,讓大家過足了眼癮。


"走吧,已經死了。"身後,那個人低低說了一句,拉著她便往外走去。


白螺依舊閉著眼睛,隨著那人走了幾步,忽然定住腳,慘然道:

"可是……湛瀘,她真的冤枉……為了那個男人賠上一條命。她、她心裡的那種'力',並不在我們之下。"

"只有上天知道她是不是冤枉。"

那個叫湛瀘的黑衣青年臉色冷肅,看著她,靜靜道,

"何況一飲一啄、俱有因果。我們並非替天行道之人,螺兒,你忘情了。"

"我只是作不到太上忘情。"白螺身子一震,睜開眼睛,歎息:

"只可惜我現在沒有足夠的力量,如果玄冥在就好了……他必不肯這樣眼睜睜看人受苦。"

聽到那個名字,不知為何湛瀘驀的低下頭去,眼光複雜,許久不答話。


"我要大家都知道,她是無罪的。"

許久,彷彿是承諾般,她慢慢一字字道。











夏家上下今日都是一片沉默,氣氛凝滯。
小姐的病忽然轉劇,這幾日已經沉沉不起,
雖然大夫說是癆病急轉直下,
然而,只有貼身嬤嬤和母親知道內裡究竟。

薛大夫幾年來已經用盡了方法,只沒有試過偏方。
然而,一直嫌偏方陰毒齷齪而拒絕服用的任性小姐,
在這個生死關頭,居然點點頭同意了。

"小姐,小姐,快吃藥!趁熱吃了,病才能好。"

午時四刻,夏芳韻在帳中已經咳得背過氣去,
父母相對而泣,知道病勢凶險,這一次恐怕挺不過去了。
寂靜中,嬤嬤從外面接過了小廝快馬帶回來的藥,快步走了進來:

"小姐,吃藥了!吃了就會好!"

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勉力睜開了眼睛,
眸子裡卻又另外一種異樣的亮光閃動:

"是不是……咳咳,是不是剛剛從菜市口刑場裡蘸了拿回來的?咳咳,咳咳!是不是?--"

她一開口,就劇烈咳嗽起來,兩腮通紅。

"是的,小姐……快趁熱吃!"嬤嬤將碟子遞了上去。


本來該是雪白的饅頭,鬆鬆軟軟,
吸飽了年輕滾熱的鮮血,在碟子裡冒著熱氣,鮮紅刺目。
夏芳韻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忽然,不知哪裡來的力氣,
自己撐著坐了起來,一把抓起了那個人血饅頭,
捏得用力了一點,那鮮血便一點一滴的灑落在被褥上。

"哈哈……我、我讓你這個惡賊殺了宋郎!咳咳咳咳!"

已經極度衰弱的少女,眼睛裡卻是駭人的亮光,
滿含著仇恨與憤怒,她一口咬了下去,
一邊咳嗽,鮮血從她慘淡無色的嘴角溢出,
嬤嬤連忙拿了手巾替她抹去。

忽然間,拿著人血饅頭,夏芳韻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一邊咳嗽一邊哭泣,臉色蒼白。


"小姐,小姐,不要哭了……那個女人已經伏法了。小姐心頭的氣也該消了啊。"

嬤嬤知道小姐的心事,低聲規勸。
然而夏芳韻沒有說話,斷續的咳嗽著,抬頭看了奶娘一樣。

嬤嬤那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
看見小姐此時的眼光也不禁抽了一口冷氣--

那的確已經是垂死之人的眼睛,黯淡而無力,還帶著深深的失望和悲哀。

"嬤嬤,為什麼、為什麼……咳咳,會變成這個樣子……咳咳!"

夏芳韻看著手裡那個滴血
的饅頭,忽然間輕輕說了一句,然後猛烈的咳嗽,身子便是往前一傾。


"小姐,小姐!"嬤嬤驚叫,滿屋子的人登時圍了上來。












誰都沒有想到,還會有人替那個因為殺夫而棄市的女子收屍安葬,
而且,下葬之處,居然還是臨安北城外官道邊那最好的一片墳地。

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樹下,那墳端整,墓碑是最好的艾葉青石,
上面刻著一行金字:"崔氏盈盈之墓"。

如果仔細看,還有旁邊兩行小小的行書:

湖山此地曾埋玉,風月其人可鑄金。

盛讚墳中所埋女子的風骨與氣節。手書娟秀,似乎是也女子的手筆。


下葬的時候正是暮春時節,城外擺茶水攤子的沈三嫂說,
造墓安葬的,也是一個白衣的女子,清秀美麗的彷彿仙子下凡。
她素衣白冠拜於墓前,焚香祝誦之後,徘徊墓旁半日,
不知做了些什麼,然後一去不返。


官道上不時有讀書之人路過,看了碑上的字,
便忍不住打聽墓中是女子為何不幸早夭
然而,聽說是殺夫的惡女,個個搖頭歎息說:怎麼會。

她明明承認是殺了丈夫,但是卻發誓說上天知道她無罪。

沈三嬸經常向在攤子上喝茶的客人說起幾年前轟動臨安的那個案子,
然後指著遠處那一座孤墳,歎息:

"如果上天知道她是冤枉的,也會六月飛雪冬雷震震吧?為何我在這裡看了多日,偏偏一點徵兆都沒有?連個托夢伸冤都不曾聽說。"



一連過去了幾個月,轉眼已經是盛夏六月。


那一日,沈三嬸大清早出城,支開了帳子,正準備安排一天的生意,
然而掃了一眼前邊官道邊上的墳墓,手裡的銅壺"砰"的一聲掉落。

她撩起圍裙用力擦擦眼睛,再仔細看去--
不錯,六月份的天氣裡,那個墳墓上卻落滿了厚厚的雪花,
雪白雪白的一片,掩住了整個墳頭,在朝陽中純潔的刺目。

"天呀!天公……天公真的顯靈了!"

沈三嬸一拍膝蓋,叫了起來,"天呀,可憐見的……她真的有冤屈!她是不該死的呀!"

出城的行人三三兩兩的在茶鋪邊上站住,
看著官道邊上那一座落滿了白雪的孤墳,議論紛紛,
每人臉上都寫滿了震驚。

"果然是六月飛雪?天公開眼了,要為弱女伸冤啊!"

"可不是,這世道……不知道屈死了多少無辜良民,可憐了這個女子!"

"那麼說來,殺人的定不是她了?"

許久,才有一個大膽的人,慢慢走近了墳邊細細探察。

"哎呀!那不是雪!那是、那是什麼花?開的這樣密……就像雪一樣啊!"

走近墳墓邊上的人驚叫了起來,手指一觸,
那六角形的美麗小碎花就紛紛落下,像極了冬日白雪。

原來,不知何時,墳上被人種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灌木,
那些不曾見過的植物一夜之間開花,
簇擁著的繁複花朵淹沒了整座墳墓,遠處一眼看去,宛如雪落墳頭。

"那也是天意啊!你看看,這是什麼花?你見過麼?"

沈三嬸卻執意相信了這個上天的徵兆,
小心捧起一朵酷似雪花的落花,給旁人看,

"一定是天意……這個女子有冤屈呀!她死了也不肯閉眼,所以才化成了這些花!"

行人紛紛點頭:人們總是願意相信傳奇般曲折的故事,
更願意相信墳塚裡這個美麗的女子真的沒有殺人,而上天給了這個伸冤的徵兆。









"螺兒,你聽外面的說法了麼?"

天水巷的小鋪子裡,疏理著白鸚鵡的羽毛,
黑衣青年淡淡道,"所有人都在傳說那個蘇盈死的冤枉,上天六月飛雪來替她伸冤了。"

"她是不該死的。"

調理著花木,白衣的女子輕輕回答了一句,眼神黯然。


那個叫湛瀘的青年微微笑了起來:

"雖然無法運用法力插手俗事,可你終於用另一種方法,將你所想做的事情張揚--螺兒,那是你新養出來的花吧?叫什麼名字?"

白螺微微歎息了一聲,垂下了手,
看著窗外六月明媚的天空,輕輕道:"六月雪。"



那是上天為了安撫那個靈魂而降下的飛雪。
然而六月裡的雪,沒有落地便已經枯萎,化為潔白晶瑩的花朵--一
無聲的告訴每一個過往的人:




在上天眼裡,她無罪。











小註:

六月雪,一名悉茗,一名素馨。
六月開細白花。樹最小而枝葉扶疏,大有逸致,可做盆玩。
喜輕蔭,畏太陽,深山葉木之下多有之。春間分種,或黃梅雨時扦插,宜澆淺茶。

--引自清·陳淏子著《花鏡·卷三·花木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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