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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是小宋先回來的。
他進了門,見高家將正站在沙發上朝門口看,
他一定是聽見了開門的聲音,眼神裏充滿了渴盼。

他見了小宋,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爸爸爸爸爸爸!」

這時候,他已經學會了兩個單詞:「媽媽」和「爸爸」。

夜裏,沒有星星和月亮,黑得很。
小宋看不見蔓紅,蔓紅當然也看不見小宋,
他們在黑暗中都傾聽著中間的高家將。

大約過了午夜,高家將猛地大哭起來,很突然,像被針紮了一樣。
蔓紅一下就坐起來,打開燈,把孩子抱起來。
高家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著門板,大哭。

「乖乖,不哭噢!」

高家將根本不理睬。

「乖乖,不怕……」

高家將的哭聲越拉越長。

「你到底是怎麼了?」蔓紅急得滿頭是汗。

高家將煩躁地用小腳使勁踢。他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更憔悴。

「高小宋,假如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蔓紅亂撒氣,一邊說眼淚一邊流下來。

接著,她又氣鼓鼓地對高家將喊道:「哭哭哭!你再哭,我打你屁股!」

高家將不管媽媽打不打屁股,哭得更加厲害,都聲嘶力竭了。

「你!」蔓紅的聲音都變了調,像瘋了一樣大吼道:
「你怎麼啦怎麼啦怎麼啦怎麼啦怎麼啦!」

「疼!」

高家將嘴裏竟然蹦出了一個字!
這是他除了「爸」「媽」之外,說出的第三個音節!

疼!

這個字像一根長長的針,在黑暗的夜裏一下刺進了小宋和蔓紅的某個穴位,
他倆都傻住了。

小宋驀地想起一個傳聞:有個孩子,夜裏大哭不止,
粗心的爸爸媽媽不知怎麼回事。
直到天亮,那孩子死了,他們才發現在孩子的頭髮裏,釘進了一根短釘子!

他的手當時就不好使了,哆哆嗦嗦地伸手在高家將的腦袋上摸索……
沒有釘子。

他放下心來,又仔細摸了摸他全身的每一個部位,
摸了摸他脫下的衣服,摸了摸他身下的褥子……什麼都沒有。
蔓紅知道小宋在懷疑什麼,神情更緊張了。
孩子終於哭累了,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蔓紅輕輕把他放下。房子裏一片難得的安靜。
蔓紅沒有關燈,看小宋。
小宋忽然有些惱怒:這裏是他和蔓紅的家,
可是,他們卻像兩隻生活在貓爪下的老鼠一樣。

他起身下了地,走出臥室,敲響了方難的門。
方難很快就開了門。她穿得很整齊,好像一直就沒脫。她的頭髮擋著半張臉。

「高哥……」

「方難,這孩子白天怎麼了?」

「沒怎麼呀。」

「他說疼!」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





14 對證

小宋回到臥室,把燈關了。
蔓紅在黑暗中說:「你有沒有發現,她有時候說出的話沒有東北味。」

小宋想了想。方難偶爾冒出的一句話,確實不是東北話,而是普通話。

東北話和普通話最接近,也是最難改的一種口音。
她從小在東北農村長大,口音不是一個月半個月就能改過來的。
而且,她和外界幾乎沒有接觸,接觸的只有三個人,小宋,蔓紅,高家將。

高家將根本就不會說話。

小宋和蔓紅雖然出來這麼多年,但是口音一直沒有改,還帶著濃重的東北口音……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小宋說:「有兩種可能。一是原來她就出來打過工,但是,哈爾濱不知道。
二,她是一個要強的小孩,她怕被人瞧不起,一到了北京就刻苦學習普通話。」

「我還懷疑,她……是冒牌的。」

「胡說!」

「你問問哈爾濱,是不是他搞錯了?」

「不可能!」

「你問問唄!打個電話,又不費什麼事。咱的孩子這麼小……」

「好吧,明天我打。」


第二天一早,小宋趁方難出去買菜,給哈爾濱打了個電話。

「哈爾濱,是我,高小宋。」

「哎,方難在你那裏怎麼樣?」

「挺勤快的,就是不愛說話。」

「鄉下孩子都這樣,能幹就行。」

「我忘了,她繼父有幾個孩子?」

「三個,一個二十三歲,一個二十一歲,還有一個十八歲。」

「她自己家呢?」

「只有她一個。」

「她繼父對她怎麼樣?」

「她母親說,挺好的。」

「她對她繼父呢?」

「好像不太好。你問這些幹什麼?」

小宋靜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送上車的是方難吧?」

「那還能有錯!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想核對一下。她是不是長頭髮?穿一件紅上衣,灰褲子?」

「對呀。」

「你能肯定她是你那個老同學的孩子嗎?」

「什麼意思?」

「她是怎麼找到你的,你把過程對我說一下。」

「魏金花回去之後,過了大約半個月,方難就來了,
她按照魏金花寫的地址,到雜誌社找到了我。當天,我就把她送上了火車。」

「你給那個老同學再打個電話,問一下,看她女兒到底出來了沒有。」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問題?」

「是。」

「什麼問題?」

「幾句話說不清楚。」

「她家那裏很偏僻,打不通電話。這樣吧,我現在就動身,專程開車去一趟。」

「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得明天。」

「你回來後,立即給我打電話。」

「你放心吧。」


晚上,小宋下班回來,方難正在廚房做飯。
他想了想,走過去,和她一起做。

方難說:「高哥,不用你。」

小宋說:「我喜歡吃自己做的豆豉魚。」

方難就不說什麼了。

小宋一邊做魚一邊和她聊天:「方難,你繼父有幾個孩子。」

「三個。」

「他們都多大了?」

「一個二十三歲,一個二十一歲,還有一個好像十八歲。」

「哦。你家幾個孩子?」

「只有我一個。」

「你繼父對你好嗎?」

「不太好。」她的態度很冷漠。

「他對你母親好不好?」

「他們的事我哪知道。」

「哈爾濱說,今年你的個子長得特別快,他說他去年見到你的時候,
你比現在矮半頭。」

方難笑了一下:「他記錯了吧?我這次來北京,是第一次見到他。」

她的回答沒一點破綻。

小宋聽了一夜兒子的啼哭,第二天睏倦地來到電影廠,
正要給哈爾濱打電話,哈爾濱已經打過來了。

「小宋,壞了,出事了!」

小宋急問:「出什麼事了?」

哈爾濱說:「你接到的那個人不是方難!」

「我接錯了?」

「不,我送的那個人就不是方難!我剛剛從魏金花家回來,我見到了方難!
魏金花說,方難壓根就沒出來!」

「那這個方難是怎麼回事?」

「我哪知道!反正她是假的!」


危險一下就籠罩了這安安寧寧的三口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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