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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回家

小宋剛剛把方難帶回家,
蔓紅就把她領進了工人房,對她說:「以後,你就住在這裏。」

方難探頭看了看,點了點頭。

「那是啥?」她指了指床下的一台舊電腦,問。

「那是電腦。」

她顯然不知道電腦是什麼東西,但是她沒有再問。

「我們買了一台新的,這台舊的沒地方放,暫時放在你這個房間裏,你不用管它。」

接著,蔓紅又領著方難四處看了看,告訴她每天應該幹些什麼。
她跟在蔓紅身後,不停地點頭。

最後,蔓紅也問到了她怎麼沒有帶包。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什麼東西都沒帶……」

蔓紅有點不高興地說:「你出來,至少要帶一些換洗的內衣啊。」

方難手足無措地擺弄著手指。

「我們管吃管住,但是不管你穿。你明白嗎?」

蔓紅的口氣咄咄逼人。小宋有點不自在,轉到廚房去了。
過去,小宋總抱怨蔓紅的嘴太鋒利,
可是,經過跟幾個保姆打交道,他覺得這樣也許是對的,
醜話說在前頭,否則,日後都不愉快。

小宋走出廚房的時候,看見蔓紅從衣櫃裏挑出了兩件舊衣服,
對方難說:「你換著穿吧。」

「謝謝。」方難低聲說。

好像為了補償似的,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很古舊的東西,
好像是銀的,長長的,尖尖的,前面有個很小很小的勺。

她說:「在村裏,我掏耳朵的技術是出了名的。哪天,我給你們掏耳朵,
特別舒服呢。」

小宋和蔓紅只知道有人修腳,有人捶背,還沒聽說過有人掏耳朵。

蔓紅岔開了話題:「你坐了一夜火車,也累了,先休息吧。」
然後她走出來,把工人房的門關了。

又一個陌生人就這樣進入了小宋的家。
他給哈爾濱打了電話,告訴他,已經接到方難,不要掛念了。

晚上,蔓紅小聲對小宋說:「我看這個保姆比前面那幾個都順眼。」



5 啼哭

早上,小宋和蔓紅吃過早飯,都去上班。
中午,他們都在單位吃飯,晚上才回來。

白天,方難帶小孩在家。
小宋的兒子叫高家將,快一歲了,還不會說話。
幾天後,小宋和蔓紅發現這個方難是個很難得的保姆,沒什麼毛病。

她不像第一個保姆那樣懶。
平時,她很少歇息,很少發呆,一直在忙碌,幹活也麻利。

她不像第二個保姆那樣笨。
令小宋驚詫的是,她做的飯菜竟然很好吃,而且各種菜系都能來兩手。
這不是靈感問題,她一定是偷偷學過菜譜。

她的要求不像第三個保姆那樣高。
蔓紅說了每個月的薪水後,
她輕輕地說:「我吃住都在你家,要不了那麼多錢,你們給我一半就行。」

她不像第四個保姆那麼兇惡。
有一次,她把蔓紅的一條白牛仔褲跟一件紅毛衣一起放進了洗衣機,
結果那白牛仔褲被染紅了。
蔓紅發現之後,很生氣,因為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條褲子,
而且她對方難交代過那件紅毛衣退色,
因此,她大聲對方難吼起來,方難的眼簾垂得更低了,一言不發。

她不像第五個保姆那樣想入非非。
在小宋的印象中,她總是低著頭掃地,或者擦桌子,
對花花綠綠的電視從來都不看一眼。

她不像第六個保姆那樣怪。
她除了不愛抬頭,基本沒什麼異常。

她長得也不像第七個保姆那樣漂亮……

只是,有一件事讓小宋感到很彆扭。

一天晚上,蔓紅沒在家。小宋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方難輕輕打開工人房的門,站在門裏。
手裏拿著那個長長的尖尖的舊舊的銀質掏耳勺,
輕輕地對他說:「高哥,你掏耳朵嗎?」

小宋急忙說:「不,不,我不掏。」

方難來了之後,小宋家一切都正常,最早發生變化的是孩子。

最近,只要小宋下班一走進家門,高家將立即就會「哇」的一聲哭出來,
把兩隻小胳膊伸向小宋,好像很驚恐的樣子。
這情況有些反常。

這天,小宋回到家,高家將又「哇」的一聲哭出來。
小宋把他抱起來,在房子裏走來走去。

方難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中午給他吃東西了嗎?」小宋問。

「吃了。我給他吃的米粥,拌了瘦肉丁,還有蔬菜末。」方難說。

晚上,到了半夜,高家將突然醒來,大哭。
蔓紅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就惱怒地說:「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了?」

小宋想了想,說:「他跟方難在一起可能不適應,過幾天就好了吧。」

蔓紅把燈打開,看見高家將直直地看著臥室的門,瞳孔裏充滿了恐懼。
她朝那門上看了看,什麼也沒有。

小宋低下頭,抱起高家將一邊搖晃一邊若有所思。

方難起床了。
她敲響了門,輕輕地說,「蔓姐,我來哄他。」

「不用,你睡吧。」蔓紅說。

門外就悄無聲息了。

高家將哭了很久,直到筋疲力盡,才睡了。



6 邊緣一萍

小宋在單位整天沒事幹,天天上網。
他的網名就叫「小宋」。
他喜歡到一個叫「無忌齋」的聊天室。

經常聚在這個聊天室的人,年齡大多在三十歲左右。
他很喜歡這個聊天室的風格,很實在,不浪漫。
比方說,別的地方聊的可能是男人和女人對待感情的區別,
這裏聊的就是男人和女人大腦構造的區別。

幾天前,小宋在這裏認識了一個女人,她叫邊緣一萍。
兩個人聊得很投機。
先是小宋跟她打招呼,他用半個括弧和一個冒號做了個笑臉:你好。

她回道:你好。

她接著說:我怎麼一上網就看見你?你的工作跟電腦有關嗎?

小宋:不是,我在電影廠混事,坐辦公室的,茶水,報紙,聊天,
這些就是我工作的內容。

邊緣一萍:你是廠長?

小宋:不是,我是給廠長倒水的。

邊緣一萍:副廠長?

小宋:也不是。有時候,副廠長的水我也得倒。

邊緣一萍:那你就是導演。

小宋對她的追問有點反感,就不說話了。

他家過去的保姆就有一個共性,喜歡跟人打聽職業和職務,
她們在尋找一切機會改變她們的命運。

聊著聊著,只剩下了三個人,除了小宋和邊緣一萍,還有一個遊客670407。

給沒有在網上聊過天的人注解一下:遊客是沒有註冊名字就進入聊天室的人,
尾碼的編號是網路自動給的。這種人一般只是進來觀望一眼。
遊客670407一直不說話,也不離開。

小宋和邊緣一萍海闊天空地聊著,最後談起了人性。

邊緣一萍:所有人都在撒謊,但是,沒有一個人挑破這層窗戶紙。

小宋:指什麼?

邊緣一萍:全人類都在掩蓋人性中假的、惡的、醜的東西。
假如,你變成一隻蒼蠅,跟蹤一個人,日日夜夜窺視他,
最後,你會大驚失色──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木木地拉上窗簾,
在黑暗中把內心深處的那些東西傾倒出來,用手慢慢撥拉……
你發現,原來他和你一樣骯髒。

小宋:我這樣看──人類不可能消滅垃圾,你能把垃圾擺在客廳裏嗎?

邊緣一萍:因此,本來你很想見我,但是你不說。
你為什麼很想見我呢?你更不會說。

跟一個成熟的女人,或者說跟一個哲學的女人聊天,最累,也最簡單。

小宋:有一副對聯──論心不論跡,論跡世上無孝子;
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君子。在這個問題上,我沉默吧。

他們一直聊了很久。那個一言不發的遊客670407始終沒有離開。



7 天惶惶地惶惶

幾天來,夜裏高家將一直哭,而且越哭越厲害,有一次甚至哭到大天亮。
蔓紅領他去醫院,大夫說,他是受到了什麼驚嚇,於是開了一堆昂貴的藥。
兒子吃了一段時間,還是不見好。

有人介紹了一個民間偏方:枸杞鮮蘑炒豬心。
據說,這種菜鎮靜、除煩、安神,專治小兒驚嚇症。
蔓紅讓方難照做。然後,她一口口嚼碎,喂兒子。
吃了三天,沒有一點作用。

蔓紅又想起了那個土辦法,在電腦上敲出這樣幾行字: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
過路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

然後,打出了幾份,讓小宋貼出去。

小宋拗不過老婆,就在夜幕中賊眉鼠眼地溜出去,
像貼違法小廣告的人一樣,把那幾張符咒貼在了社區的牆上。
也許,根本沒有「君子」念三遍,也許這個符咒根本就沒有效果,
反正高家將到了夜裏還是哭鬧不止。

方難又敲響了門:「蔓姐,我哄他吧?」
蔓紅煩躁地說:「去去去,這裏沒你的事。」

方難就沒有聲息了。

蔓紅突然對小宋說:「我懷疑她給這孩子施了什麼妖術!」

小宋的頭皮一麻:「你別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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