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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去又睡到日上三竿,
昨日所見,似乎就像一場噩夢一般,在陽光下煙消雲散。
  
“子進,你且仔細回想一下那宋家有什麼怪異的事情?”
  
“怪異?”王子進歪著腦袋拼命的想,
“就是文奇瘋了吧,還有什麼怪異?我那姑奶上了年紀,自然糊塗,別的倒沒有什麼?”
  
緋綃聽了,坐在窗旁,端起一杯茶喝了,
面無表情,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
  
“有什麼不妥嗎?”王子進見他面色難看,急忙問道。
  
“我在想一件事!”緋綃說著揚了揚眉毛,
“宋文奇瘋了,元神被人奪走,又是誰幹的呢?那人為什麼偏偏要他的元神不可呢?”
  
王子進望著緋綃的一張俊俏的臉,聽他一字一句的說話,
只覺得似乎事情的真相就快水落石出,但是偏偏就差一個環節。
  
“奪走元神的估計就是那茅屋中出來的東西,可是為什麼他的父親會知道這件事呢?”
  
緋綃說著,似乎又面臨難題,望著窗外道:
“子進,你沒有發現他們家的人都很熟悉一個人嗎?”
  
王子進聽了腦中想起一個簡單的名字,
像是小廝的名字一樣好叫的名字,脫口而出:“小明!”
  
初時聽到,還以為那是老太太糊塗了,隨口瞎說的,
後來在文奇嘴中又聽到,他才注意到這個名字。
  
“是啊,是啊!”緋綃聽了笑道,又端起杯子喝了一杯茶道:
“這人好像上上下下都知道啊,看起來甚有身份啊,可是又沒有見過他!”
  
“是不是我們找到這個小明是誰這事情就會水落石出呢?”
  
“子進!”緋綃笑道:
“現下還不能判斷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呢?而且還不知道這是人的名字還是動物的名字,不可妄下結論!”
  
王子進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只好點了點頭。
眼見那太陽正高懸在頭頂,心中不由焦急萬分,
隱隱希望這日頭早些西沉,好再去那宋家大宅。
  
那隱藏在門後的,半夜中走出來的,嚇瘋了宋文奇的人,到底是誰呢?
王子進想著伸嘴吹散了籠罩在熱茶上的霧氣,
倒是籠罩在心中的迷霧,要如何驅散?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兩人收拾一下就又去那宋家大宅了,
今日那引路的婢女春桃倒是沒有來叩門。
  
此時夜霧彌漫,空氣低沉,月亮也隱藏在厚厚的雲層後面,
是個陰抑的夜晚,不同於前日的雲淡風清。
  
王子進心情沉重,那衣服上又沾了霧氣,似乎也比平日重了幾分,
倒是前面的緋綃,白衣依舊翩然若舞,似乎這夜霧半點也沒有沾到他的身上。
  
“到了!”緋綃說著停下腳步,眼前的一扇紅色大門,正是那宋家的後門。
  
“我們進去!”

他說著用手一推,門“呵哧”一聲就開了,
門裏的木制插銷已經斷為兩截,
緋綃回頭朝王子進得意的笑了一下,一撩袍角就走了進去。
  
王子進知他幹這種偷雞摸狗之事最是在行,
天下的諸般大門怕是沒有一扇能把他關在外面,
見他這驕傲模樣,只好搖頭輕笑,跟著他進去了。
  
  
“緋綃啊,你說今晚能不能查出什麼啊?”
王子進踏在那青石板上,又開始害怕起來。
  
“不知道!”緋綃左拐一下,右拐一下,
“先去那茅屋,且看裏面有什麼古怪?”
  
“啊!”王子進聽了不由哀號,
“那屋子好像很嚇人啊,我們能不能明日白天再來?”
  
緋綃聽了,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白天看有什麼用?大凡鬼怪都是夜裏出現,你白日裏去除了一堆塵土以外還能找到什麼?”
  
王子進見他似乎打定主意,也不敢再說什麼,
只好硬著頭皮隨著他往那茅屋方向走去。
  


  
兩人又走了一刻鍾的功夫方走到那月亮門外,
此時院落裏樹影婆娑,漆黑的一片,
今夜不見月光,那黑暗似乎比昨夜更加沉寂一些。
  
“我們過去吧!”緋綃說著一馬當先,往那陰影中的破敗茅屋走去,
那屋子分外的奇怪,小小的木門又變為半掩,留下窄窄的一條黑縫,
似乎有人在裏面觀望著這大千世界。
  
王子進心如打鼓,害怕萬分,一邊走一邊四處觀望,
生怕草叢中竄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出來。
  
夜草沾了露珠,濕濕涼涼,他不由暗道:王子進啊,王子進,這只是一個夢,
不要怕,等會兒醒了又會在客棧床上,什麼都不曾發生。
  
還沒等安慰完自己,就見前面的緋綃,身子一扭,白影一閃,
已然推開那木門走了進去。
  

“緋,緋綃,等等我啊!”
他萬萬沒有想到緋綃竟然這樣冒失的進去了,
把自己一人留在這黑暗陰森的庭院中。
  
他急忙快走兩步,一把就去拉那茅屋的木門,
哪想那門上竟然沒有拉手,光溜溜的沒有著手之處,
而緋綃進去以後,竟然連門縫都沒有留一個。
  
“緋綃,緋綃,快點開門啊,我進不去啊!”
王子進拼命在外面拍打著那木門,可是那門裏一點聲息也沒有,
更不似有打開的樣子。
  

他拍打一會兒,沒有應答,心中更是害怕,
急忙把耳朵貼在了那門上,去傾聽裏面的聲音。
  
似乎有“簌簌”的聲音傳來,難道裏面有人踏草不成?
還沒等想完,那聲音越來越近,他方才發現是屋子外面,自己的身後,
又有人穿過那月亮門朝庭院走來。
  
  
這麼晚了,難道又是那自己的舅父來哭訴懺悔?
他想到這裏,急忙隱身到那茂密的草叢中。
  
只見黑夜中一個人影慢慢的甚為悠閒的走了過來,
那人身形有些消瘦,身量也不是很高,頭戴髮冠,似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這人又是誰?王子進只覺這家人處處透著古怪,
這家的夫人命一個怪裏怪氣的侍女去請他們又不讓別人知道,
男主人在三更半夜跑到自己瘋了的兒子門外哭訴,
這次又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乘著這月黑之夜來到這庭院中,不知要幹什麼?
  

還沒等他想完,只見那少年左右看了看,似乎鬼鬼祟祟的樣子,
摸到那宋文奇居住的屋子,一推門就走了進去。
  
他去幹嗎?王子進只覺好奇心起,
也不去管那兀自在茅屋中的緋綃了,躡手躡腳的摸了過去。
  
他身後的茅屋,木門突然“咯”的一聲,打開了一條門縫,
裏面露出一張俊美的臉孔,雙瞳如漆,
正萬分焦急的望著在雜草中漸行漸遠的王子進。
  

月亮依舊隱沒在烏雲後面,黑暗的天空中,連星光都沒有半點。


  
王子進悄悄的摸到那屋子外面,趴在門上往裏偷看,
哪想那屋內太黑,根本就什麼也看不到。
  
屋內一片寂靜,也不知那少年進去幹什麼了,
他剛剛想走,就聽見裏面似乎傳來桌椅翻倒之聲,甚是響亮。
  
此時王子進再也待不住了,一把就推開了大門,
藉著微弱的月光,可見那少年正捉著宋文奇的脖頸的衣裳,已經將他按在了書案上。
  
他聽到有人進來,急忙回頭,這一回頭,把王子進嚇了一跳,
只見那少年甚為清秀的一張臉上,一排門牙暴突,倒像是什麼動物的牙齒一般。
  
“哇!你是什麼東西?”王子進見了驚叫道。
  
那少年笑了一下,嘴上的牙“呼”的一下就不見了,
一張臉又恢復成常態,
王子進這才認出此人就是那日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躲在廂房門內偷看他們的那個少年。
  
  
“在下宋文俊,是這家的二公子,倒不知閣下是那路神仙,在這半夜擅闖我家的宅院?”

那少年說話倒甚是得體,
王子進見他那斯文模樣,倒有些懷疑自己方才是否眼花了。
  
“我,我是文奇兄的朋友,因為甚為掛念他,所以才來瞧瞧他!”
這話自己聽了都覺得心虛。
  
“朋友?”那宋文俊冷笑道:“我這瘋了的哥哥,竟然還有朋友!”
那清秀的一張臉上,掛著的全是陰險的嘲弄表情。
  
王子進見他這模樣,氣不打一處來,高聲道:
“文奇兄是被人陷害,只要找到那吸走他元神的人自會恢復正常!”
  
那宋文俊聽了,一張臉居然一下就僵住,緩緩道:“你還知道什麼?”
  
王子進說完甚為得意,“我知道的多了,我還知道那怪物就是從那茅屋中出來的,但是自有辦法將他封印回去……”
  
還沒等他說完,就見宋文俊突然兩眼一翻,
一把就搶了上去,掐住了王子進的喉嚨。
  
“你,你這是幹嗎?”
王子進見了急道,這少年身量矮小,力氣倒是不小,
他掙扎了半天,就是動彈不得。
  
“看你好像也是讀書的,吸了你的元神,是不是能下次金榜題名呢?”
他說著手上加力,笑容甚是陰險。
  
王子進被他掐得兩眼發黑,呼吸困難,
正在這時,二人身後的宋文奇居然一躍而起,
一下就撞到掐著王子進的少年身上,那少年受了撞,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王子進見狀急忙手腳並用的爬了出去。
     

只見月光中,瘋了的宋文奇大呼小叫的往外跑去,
臉上全是驚懼之色,真是嚇得壞了。
  

王子進也趔趔趄趄的往前走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弟弟為什麼要殺哥哥?
那二公子到底是人還是鬼?難道從那茅屋中出來的就是他嗎?
  
他還沒等想明白,就見那黑暗中的茅屋又露出一道門縫,
那門裏正有一個人的臉,透過濃重的夜色,在直直的看著他。
  
那人的臉,秀麗中帶著英俊,好像緋綃啊,怎麼他不出來?
  
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覺得脖頸一緊,又有一雙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王子進一時害怕,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手肘一彎就打到了那人肚腹之上。
  
只覺得脖子上的手鬆了一下,他急忙又跑了兩步,
哪知露水將草浸濕,甚為絆腳,根本就無法跑快。
  
“你這書生,不早早將你收拾了,便還要造次!”
那少年說著手臂一下暴長,就要抓王子進的後心,那根本就不是人類的手臂。
  
  
王子進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時呆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就聽身後有人叫道:“接住!”
卻見一道冷光劃破黑暗,一柄鋼刀被人扔到了他的腳下。
  
他急忙在地上打了個滾,撿起那刀,直直的往那手臂上砍去,
眼看就要得手,那手臂卻突然拐了個彎,一掌就劈到他的手腕上。
  
接著只覺手腕一痛,那刀拿捏不穩一下掉到地上,
還不知是什麼回事,卻見自己面前的少年面色異常悲愴,
望向自己的身後道:“父親,在你的眼裏,我到底還是鬼魅嗎?”
  
王子進聽他這樣一說,急忙回頭看去,
果然有一個穿著綢緞褂子,留著美髯的中年人正站在那月亮門外,
一臉的悲苦模樣,正是自己的舅父。
  
過了半晌,只聽他哽咽道:
“都是,都是我的錯,讓我的大兒子瘋了,小兒子變成了鬼!”


這是怎麼回事?王子進夾在這父子倆中間,只覺得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
卻聽那宋文俊柔聲道:“父親,父親你不要怕,只要把這書生解決了,就沒有人知道我們的秘密,到時我再去赴了科考,金榜提名,自可光宗耀祖,這不是父親你的願望嗎?”

王子進聽了這話,大大不妙,拔腳就要逃。
卻見宋文俊那長臂一把就撿起地上的鋼刀,向他後心擲去。
  
“不要啊,緋綃救我啊!”

王子進眼見那刀帶著破空之聲飛來,
自己身上就要添個透明窟窿,一時嚇得魂飛魄散。
  
正在這時,斜裏衝出一條白影,一把就拉住王子進的衣領,把他拽到一邊,
那刀帶著風聲從王子進腋下掠過,“噹”的一聲砸到那院落的牆上。
  


“緋綃啊,你怎麼這時才出來啊,那茅屋有什麼好啊。要在裏面待那麼久?”
  
卻見緋綃朝他笑了一下道:“我出來不就好了?”說罷望了望那茅屋道:
“那屋子甚是古怪,如果沒有人呼喚我的名字,就無法出來!”
  
“啊?你這樣本事也不行?那裏面到底有什麼?”
  
“等下再與你說,先收拾了他再說!”

緋綃說罷,一把推開了王子進,緩緩從腰間拿了玉笛出來,
手一翻,那玉笛已經變做一把刀刃血紅的長刀。
  
那少年見了緋綃,雙目圓睜,甚為氣憤,“你是什麼人?來壞我的事?”
  
緋綃聽了將刀一橫,輕笑道:“我是來渡死了的人去冥河彼岸的!”
  
“你說誰死了?”那少年說著,一躍而起,雙手帶著腥風就往緋綃的身上撲去。
  
  




“舅父,舅父,這是怎麼回事啊?”王子進急忙跑去問他舅父。
  
卻見那中年人面容沮喪,緩緩的蹲到地上,
抱頭痛哭道:“這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這是為何啊?你有什麼錯啊?”

王子進還沒等問出答案,就見草叢中竄出一個人來,
瘋瘋癲癲的拿著一枝樹枝唱道:“半掩門啊,門半掩,鬼啊怪啊,都出來!”
  
卻是那瘋了的宋文奇,他在這黑夜中唱這樣的曲子,讓人覺得詭異無比。
王子進望著那緋綃正與那少年鬥得正歡,又望了望這瘋了的人,
突然心中難過,不知該如何是好。
  
“文奇啊,父親對不起你啊!你原諒我吧,我錯了啊!”
他說著一把就抱住了宋文奇,哭得老淚縱橫。
  
  





“你快快回去吧,此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緋綃一邊與那少年搏鬥一邊道。
  
“我回不回去,干你何事?”那少年陰笑道,手上卻是加力,
一下狠似一下,長長的指甲在黑夜裏泛著幽藍的光。
  
卻見緋綃一個轉身,落到離那少年幾米的地方道:“我剛剛從那茅屋中出來!”
  
那少年聽了面色一變,“那又怎樣?”
  
“那裏裏面供奉了很多古代的土俑!”
  
“那又與我何干?這屋子早就失修,以前就是用來祭神的!”
  
緋綃聽了笑道:“怕不是祭神那麼簡單,大戶人家以前死了主人都要家人陪葬,後來就以人形的土俑代替。這屋子,怕就是建了存放那些廢棄的土俑!”
  
王子進聽了這二人的對答,只覺得納悶,不知緋綃到底想說什麼。
  
卻聽緋綃繼續道:“時間久了,這裏的土俑五臟中空,慢慢的被有靈氣的東西侵佔,只要有人叫它們的名字,就會有可怕的東西走了出來。”
  
“哈哈哈!”那宋文俊似乎聽了一個很好玩的笑話:
“這與我又有何干?我會是那些灰撲撲的東西嗎?”
  
“不,你不是!”緋綃說罷,頓了一頓繼續道:
“我在裏面又發現了一具嬰兒的骸骨,小明!就是你吧!”
  
  


這話一出口,那一邊抱著宋文奇痛哭的王子進的舅父,一下就止住了哭聲,
一雙尚自滿是淚水的眼緊緊的瞪著緋綃。

而那少年,似乎也沒有了先前猙獰的神色,面色悲哀,
過了一會兒,緩緩道:“不錯,我就是小明。因為沒有長大,所以只有乳名!”
說罷,聲音中似乎帶著哭腔:“哪家的孩子不想長大?我卻連名字都沒有就死了!”
  
一時間院落中死寂一般的沈默,只有夏蟲鳴叫,
王子進大氣也不敢喘,空氣中只餘宋文奇瘋了的歌聲:“半掩門啊,門半掩~~”
慢慢擴散。

這是怎麼一回事?王子進眼見這互鬥的雙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由驚呆了,沒有長大的,早夭的孩子不是有很多嗎?
怎麼死了的孩子又會變成了鬼出來?
  
卻聽那少年呆立在院落中,望著那烏雲密佈的天空道:
“我確實是這家的二公子,不過生下來不到半年就夭折了!”
  
王子進聽了這話方始想起來,自己確實是從來沒有聽過這家有什麼二公子。
  
卻聽那少年繼續道:“早夭的孩子是不能有墳墓的,應該草草埋了,讓他們早早的托生到新的人家去!”

說罷,就望向他父親道:“可是,父親你,為什麼只因為捨不得我就把我放在那供奉土偶的屋子中呢?”
  

“我,我也是心痛啊,雖然已經死了,可是自己的孩子怎麼能隨便就埋到荒郊野外呢?”說罷,昏花的老眼中又有淚水流了出來,“況且你娘因為你的事,一病不起,後來也跟著你去了,我實在是想念你們娘倆啊!”


王子進聽了這話,背上又開始冒起冷汗,
那夜找他們過來的春桃,不是說奉了夫人的命令來請他們治病的嗎?
怎麼現下又說這夫人早就死了呢?
  
他想到這裏,急忙跑到緋綃跟前道:“緋綃,緋綃,那個春桃是怎麼回事?”
  
緋綃卻不理他,俊臉上全是戒備神色,還在提防著自己的敵人。
  
王子進見他動物本能發作,只好站在他身邊,不再問他什麼。
  
  
卻聽那少年繼續道:“不錯,不錯,是我的不對,我在那屋子中,不知為什麼一直有意識,竟然漸漸長大,只能在那狹窄的空間長大,在那黑暗的地方透過一點夾縫觀望世界!”

說罷,指著瘋了的宋文奇道:“一樣是這家的孩子,憑什麼他就能瀟灑的生活?憑什麼他就能養花種草?不學無術?為什麼我就要呆在那狹窄的房間裏?既不能超升,也不能像人一樣生存?”

  
“孩兒啊,為父對不起你啊!我也不知道這屋子有諸多古怪啊!”
  
“哼!”那少年說著冷笑一聲,
“你真的不知道?你若不知道的話,為什麼要在大哥屢次不中的時候,在半夜裏跑到這門外叫我的名字?將我從這門中釋放的不就是你嗎?”

他的父親被他這樣一問,立時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麼好,
過了一會兒,方乾巴巴的說:“我是有時看到那裏面有人在往外偷瞧,初時也嚇了一跳,後來越看越像你娘,才去喚了你的乳名去試試,哪想你就推開門走了出來,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高興嗎?”

  
“你高興?”那少年說著惡狠狠道:
“你是高興有人接替兄長去讀書了吧?我目不識丁,可是即使讓自己的大兒子瘋了也無所謂,因為你只想著有人能去科考中的,光耀門楣就好了!”
  
王子進聽到這裏,方始明白是怎麼回
事,原來自己的舅父是利慾薰心,這種種事情的始作俑者便是他了。
  
  
“我對不起你啊!”那中年人說著又抱頭痛哭起來,
“你,你回到那門中吧,我也很後悔啊,雖然文奇不一心向學,可是他瘋了也不是我所願啊!”
  
“想讓我出來就讓我出來?想讓我回去就回去嗎?”
那少年說著,一下就躍了起來,“外面的繁華多好?我今日就要吃了大哥,徹底的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他目露凶光,一把就往那瘋了的宋文奇身上抓去,
嘴上也“突”的一下長了一排犬齒出來。
  
  
“哇!緋綃!”王子進見月夜中的那個少年,突然變得如畜生一樣,
在夜色中看來分外猙獰恐怖,不由嚇得叫了起來,伸手就要去抓緋綃的衣袖求助。
  
哪想這一抓卻抓了個空,黑夜中可見一條白影,
身形一閃就躍到半空,一把就抓住了那少年伸長的胳膊。
  
“又是你來搗亂!”那少年叫道,身上一沉,一下落到地上,
“你又要幹什麼?”
  
緋綃輕笑嫣然,“我說過,渡死了的人過河!你還是乖乖的回到那屋子中去吧!”
  
“想讓我回去?沒有那麼容易!”那少年說著一把就又要去抓宋文奇。
  
“你這厲鬼,怎麼這個時候還要害人?”
緋綃長刀一揮就伸了出去,那厲爪見了刀鋒急忙縮回手去。
接著就見緋綃迎面又是一刀,那刀鋒逼得那少年退了一步。
  
王子進只見緋綃一下狠似一下,身形如梭,刀鋒如電,
逼得那少年不得不節節後退,眼看就要到那茅屋門口,他心中不由暗暗叫好。
  
哪想那少年面色一冷,嘴角掛了一絲輕笑,
居然一個縱躍,就從緋綃的頭頂躍了過去。
  
“想逼我回去?哪裡有那麼容易?”
  
緋綃見了心中一緊,這般可如何是好?自己也不能拖了他一起進那茅屋吧?
這樣鬥下去,要到何時才算完結?
  
正在這時,王子進只見那不甚明朗的月光下,
那茅屋的門竟然“咯”的一聲開了半扇,似乎有什麼人要從裏面出來。
隱約可見一個穿了桃紅色衣服的人,和一張白白的臉,正一臉焦急的向外偷看。
  
王子進見了這人臉,不由嚇得後退了一步,
這人竟是像極了那晚為二人引路的侍女春桃。
  
“公子,王公子,快點叫我的名字啊!”那春桃在屋子中急切的叫道。
  
王子進望著身後鬥得甚歡的緋綃與宋文俊,在月光下打得陰風四起,
又回頭看了看那屋中的春桃,一張慘白臉孔在那窄窄門縫透出,也不知是人是鬼。
一時心中猶疑,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公子,叫我的名字,我自可助你們!”
  
此時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只見那少年的手已經完全變成了青藍色,
上面佈滿了鱗片,如刀似勾,他正雙手發力,要抓向緋綃的頭頂。
緋綃托起一把長刀,已然將那爪子托住,
不過那刀此時正一分一分的朝緋綃的面門上靠近。
  
緋綃如玉的一張臉,已經變成了鐵青的顏色。
  
王子進知他不擅於比拼力氣,此番凶多吉少,
只覺得身上汗涔涔的,又看了看那門裏的女人,
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大聲道:“春桃,出來!”
  
  
這話剛一出口,那門中就飛出兩條桃紅色的似蟒蛇一般的東西,
仿若有生命般直直的朝著那少年去了,一下就捲住了那少年的腰,
卻是一副女人的衣袖。
  
那少年被她這麼一拉,身子一斜,眼看就要被她拖入那門中。

“你是什麼東西?也來阻我?”他說罷就要舉手撕裂那紅袖。
  
哪想眼前白光一閃,一柄長刀就往他面門上砍來,
他急忙以手相隔,那人卻又是一刀橫來,他立時雙手揮舞,顯是招架不住,
卻是緋綃見有人相助,急忙要把他逼入那門中。
  
“父親,父親,幫我啊!”
他兩面受敵,一下又變做平日的清秀模樣,開始向他的父親求助。
  
王子進的舅父本來一直觀望,似乎嚇得傻了,
被他這麼一叫,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孩兒,孩兒,我來幫你!”
目光迷離,就要撲向那落在地上的鋼刀。
  
哪想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一把就踏在了那刀面上,
那人穿著淡藍色袍子,卻是王子進。
  

“子進,子進!不要阻我,我要去救我的孩兒!”
  
“舅父!”王子進一彎腰奪過那刀,一把將它拋得遠遠的,
“你仔細看看,那是你的孩兒嗎?”
  
“我知道他已經死了,可是那也是我的孩兒啊!”
他舅父說著老淚縱橫,又要去撿刀。
  
王子進一把拉住他的手急道:
“那文奇呢?文奇就不是你的孩兒嗎?難道你忍心讓他一直瘋下去嗎?”
  
他聽了這話,一下就愣住了,望了望那向他呼救的小兒子,
又看了看旁邊叼著草葉的瘋了的大兒子,一時迷惘,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那少年已經半個身子被春桃拽到那門裏,
只聽他叫駡道:“你不過一個桃樹變的妖精,至於如此兩敗俱傷?”
  
卻聽門裏傳來春桃柔和的聲音:“公子養育我十幾年,這其中情義,又豈是你能理解?”
  

接著那茅屋的門“啪”的一聲就關上了,濕熱的空氣中只餘歎息的聲音回蕩。
緋綃拿著長刀,站在門外,氣喘吁吁,似乎累得不輕。

  
王子進眼見著一切都恢復平靜,急忙跑了過去,
急道:“緋綃,緋綃,你不要緊吧?”
  
  
只見緋綃的俊臉上掛著汗珠,他撩起袖子擦了一下臉,劍眉一挑,
笑道:“子進,我沒有事的!只是沒有想到他這樣大的力氣!”
  
說罷,手一翻,長刀變做玉笛,他隨手就將那玉笛插在身後。

“子進,你去那屋中取一樣東西給我!”緋綃朝他笑道。
  

“啊啊啊?”他聽了叫了起來,“裏面不是有鬼嗎?”
  
緋綃伸手指了指天色道:
“現下天色已經要亮了,而且你是人,進去不會被這屋子所禁錮,放心吧!”
  
王子進望了望天色,果然東方已經悄然的泛起了魚肚白,
他硬著頭皮道:“什麼東西?”
  
“是一個木頭的匣子,用錦緞包裹的!”
  
那茅屋陰森恐怖,依舊泛著一股駭人氣息,
他卻沒有辦法,只好哆哆嗦嗦的推開了那扇木門,
又不放心,回道:“緋綃,有危險你可要幫我啊!”
  
緋綃一身白衣,甚為瀟灑的站在門外,朝他緩緩點了點頭,
他這才又硬著頭皮往裏看去。
 
 
待眼睛適應了黑暗,才發現這屋子裏儘是灰土,
裏面大大小小的壘了很多陶做的人俑,做工粗陋,似乎有很久的歷史了。
  
他在那些陶俑中翻了半天,方在屋子的角落裏找到一個用紅色綢緞包裹的匣子,
那綢緞似乎有些年頭了,已經如敗絮一般,破成一條一條。
  
那紅綢上面繡了一個白胖的桃子,甚是喜人,他見了心中不由難過,
這是一個嬰兒的肚兜,估計這孩子死前也是得了父母的千般寵愛吧?
  
  
王子進拿了東西,推門就出來了,回頭一看,那屋子依舊灰塵四布,
哪裡有那厲鬼一般的少年,又哪裡有那嬌俏的春桃?
  
只有一排排的人偶,四處散落,平平的臉,短短的四肢,似乎面帶悲哀,
是不是這每一個人偶上面都寄託著靈魂呢?
只等到漆黑的夜晚,讓門外的人呼喚他們的名字?
  
  
他不敢再想,只好抱著那匣子走了出去,
緋綃正長身而立,正微笑著站在門外等他。
  
他接過王子進手中的木匣,往那宋氏父子方向走去,
將那匣子交給王子進的舅父,輕聲道:“將這孩子供奉了吧,請個和尚為他念念經,大公子自會痊癒!”
  
王子進的舅父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顫抖著接過木匣,
那匣子放了好多年,蓋子黴爛了,居然一下就滑脫了,
裏面露出一具蜷縮著的嬰兒的骸骨。
  
王子進見那嬰兒的模樣,心中突然難過,
想那猙獰少年的滿臉淒容,他又何嘗不是可憐的?
  
緋綃將那匣子給了人,便大步走出院落,
白衣若雪,張揚在晨曦淡薄的陽光中,王子進見了急忙的追了上去。
  

“緋綃,緋綃,那些人偶怎麼辦?”
王子進又想到那屋子中的土俑,不知該如何是好。
  
緋綃笑了一下道:“待日後囑咐他們將那人偶用草紙填滿即可!”
  
“這樣就可以了?妖怪就不會寄生在裏面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解決的方法竟然如此簡單。
  
“任何空虛的東西都會被鬼怪入侵,不光土俑,天地萬物皆是如此,就是人心不能例外!”緋綃輕搖摺扇,笑著答道。
 
王子進聽了,又想了一會兒道:“緋綃,緋綃,我怎麼覺得你這話甚有真意啊?”
自己的舅父就是望子成龍心切,才被鬼怪有機可趁吧。
  
“嘻嘻,是嗎?”緋綃說著臉上又掛滿了饞相。
  
王子進見他這臉色,心中不由一寒,果然接著就聽緋綃道:
“子進啊,我也累得一宿了,要是有一隻雞吃就再妙不過了!”
  
“這一大早,你要到哪裡去找雞啊?”王子進聽了不由哀號。
  
“我們一家飯館,一家飯館的去問,怎麼也能找到的!”
  
“怎麼能這樣?啊啊啊~~”

蘇州城的晨霧中,突然傳來一個人痛苦的嚎叫聲,
回蕩在那行人寥落的街道間,久久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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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那宋家派人好好酬謝了二人一番,此事便告一段落。
  
緋綃拿了那銀兩去買了兩匹青驄駿馬,
王子進見他那模樣,似乎又要上路了。
  
“子進,子進,我們去西京洛陽吧,現下銀兩充足,我們且去好好玩耍一番!”
緋綃說著眉飛色舞,一張俊俏的臉上掛滿了企盼。
  
“好好好!”王子進也甚是高興,西京是出名的大城市,
自己還尚未見識過呢,一定要去開開眼界。
  
“那我去樓下備馬,你隨後就下來吧!”緋綃說著已經跑下樓去。
  
“等等我啊!”王子進急忙跟著他也要下樓。
  
哪知剛剛出了自己的房間,走了沒有幾步,他眼光一瞥,
卻看到有一扇雕花的房門半掩,裏面有一張絕美的容顏,目若郎星,一身紅衣,
雪白的藕臂正搭在那烏漆的門沿上,像極了沉星。
  
王子進見了,心中不由一震,鼻子也跟著酸了起來,
他幾步跑了過去,一把推開那房門,卻見屋子裏傢俱簡單,哪裡有一個人?

他自己呆呆的立在那空落落的房間中,黯然傷神,
是不是自己思念心切,所以才會看到她呢?
  
他失落的走出屋子,把那扇雕花房門半掩,一路上一步三回首,
那門縫卻依舊漆黑一片,不見玉人身影。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子進,子進,你在磨蹭什麼啊?”樓下的緋綃已在催他。
  
“來了,來了!”王子進快步跑出門去,
卻見緋綃正牽了兩匹駿馬,在刺目的陽光下等他。
  
“接著!”緋綃說著扔了馬鞭給他,自己則一躍而上,立馬等他。
  
金鞭美少年,去躍青驄馬,王子進見他那勃發英姿,心中不由豪氣大增,
也跟著他躍上馬背,兩人一前一後踏上旅途。
  
沿路鶯歌燕語,風景秀美,那風中似乎都帶著夏草的香氣,
王子進騎在馬上,望著與自己並駕齊驅的緋綃,心中再無憂傷,
只覺有知己若此,快意人生,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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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adtreex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