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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六,女生宿舍的星期六靜得出奇。

春雨很早就起來了,她先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的,腳下穿了雙新球鞋,還收拾了一
個行旅包。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雖然算不上是花容月貌,但起碼也能讓許多男生
流口水。

把點鐘,高玄已經準時等在樓下了。他也早就作好了準備,一身運動裝的行頭,看
起來特別精神,在寒冷的校園顯得鶴立雞群。

春雨跑到了樓下,想高玄微微點了點頭。他們好像有默契似的,誰都沒有先說話,
一同快步走向了停車場的方向。等到上了高玄的車以後,她才發現後座上放了許多
東西,高玄說這都是野外旅行必備的。

在轉動車鑰匙之前,高玄又輕聲地問了一句:"春雨,你已經決定了嗎?不後悔嗎?"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春雨停頓了片刻,決然地答道:"我不後悔,出發吧!"

"好的。"高玄轉動了車鑰匙,"目的地--浙北天蒼山。"

星期六的上午,馬路上終於沒有再堵車了,車子很快就開出了市區,駛上了通往浙
北的高速公路。



帕薩特在飛馳春雨被捆在安全帶裏,凝視著飛速後退的冬日田野。冬天的郊區見不
到綠色,滿眼都是乾枯的樹枝和灰濛濛的天地。她瞥了高玄一眼,只見他聚精會神
地盯著前方,臉色無比凝重。

春雨不住輕聲說:"表情為什麼那麼嚴肅?像是上刑場似的。"

高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的比喻很不恰當,應該說是下地獄。"

"下地獄?"

她吐了吐舌頭,便不在說話了,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在開著暖氣的車廂內,再
加上安全帶的束縛,春雨覺得胸口一陣發悶,只能將衣服的拉鏈往下拉了拉。獨自
跟著一個男人出遠門,春雨這還是第一次。雖然平時她總是告戒自己小心,但面對
高玄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抗拒。既然已經"在路上"了,那命運就繫在他的
身上了

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必須要無比地信任他,否則心理一分鐘都不能安穩。

當車子開出兩個多小時後,《東風破》的旋律突然響了起來,春雨立刻接通了電話
,卻沒想到是葉蕭警官打來得。

"春雨,你現在在哪里?"


"我去……"她看了看開車的高玄,對著手機說,"我去莫干山旅遊,現在正在路上。"

"好吧,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素蘭前幾個月的情況嗎?"

"素蘭?"

"是的,我聽你們同學說,一個月前她曾經在一家公司打工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又不
幹了。你和素蘭的關係不錯我想,你應該知道吧?"

春雨立刻想到了昨天在公司的發現,她猶豫了一下說:"是的,我知道素蘭打工的那
家公司。"

接下來她把公司的名稱和地址都告訴了葉蕭,然後就掛了電話。

高玄稍微把頭轉了過來說:"素蘭就是你隔壁那個女生吧?"

"是的,他也在我所在的那家公司打過工。不知道葉蕭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

高玄沒有說話,他繼續盯著前方,一下子加快了車速。

駛出高速公路之後,他們又開上了一條國道,沿路穿過了好幾座城鎮,很快就進入
了浙西北的山區了。南方的山永遠都保持著綠色,開到群山環抱的公路上,感覺與
剛才的的曠野完全不同了,春雨甚至打開了車窗玻璃,呼吸著山林間吹來的風。


中午時分,他們開到了公路邊的一處山間度假村,就在這裏吃了一頓午飯。度假村
的人告訴他們,後面那座大山就是天蒼山,有一條盤山公路可以上到半山腰。

春雨抬頭搖望著天蒼山,說實話,那座山並不是特別高大,但主峰兩側全是綿延起
伏的山巒,覆蓋著蔥蔥郁郁的樹木,看起來範圍很廣,有些深不可測的味道。

她有些擔心的說:"那麼大的地方,你知道那處古代遺跡在哪里嗎?"

"剛才我問過了,他們說山上確實有個古代遺跡,文物部門還曾經來考察過。只是那
地方實在太偏僻了,所以一直都沒有開發,也沒有被人破壞。就在盤山公路到盡頭
的地方,有一棵參天大樹,樹下就有一條山間小路,可以走進去直通那處遺跡。"

說完高玄就上了車,也招呼春雨快點上來,還特意關照道:"坐穩了。"

帕薩特剛拐過一個彎,就上了那條盤山公路。這條公路果然險要無比,一邊是莽莽的
林海,另一邊則是懸崖峭壁。在淩冽的寒風中看著連綿的山巒,另人心驚膽戰。盤山
路的彎道特別多,稍有不慎就會出大事,但高玄的車技非常好,輕輕鬆松就繞了過去
。一路上春雨都抿著嘴巴,不敢影響高玄的注意力。看著無邊無際的山野和森林,只
感覺自己離塵世已越來越遠,仿佛回到了數千年前的時代。

在盤山公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突然發現前面已經沒有路了,只剩下一處陡峭的懸崖
幸虧高玄的反應非常快。立刻緊急煞車才停了下來。他暗暗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下車
看了看這裏就是盤山公路的終點了。


春雨也裹著圍巾下了車。山上的海拔比較高,肯定要比平原冷一些,起碼有零下四五
攝氏度吧。他只能縮著脖子在四周尋找著,終於發現了那棵參天大樹--果然是"參天"
啊,起碼有八層樓房那麼高,底下的樹幹粗壯的驚人,就算十個人也合抱不過來。大
樹下確實有一條小徑鋪滿了長年累月的乾枯落葉,蜿蜒的消失在密林深處。

高玄打開了後車門與後備箱,取出了幾個大包,看起來就像是登山運動員似的。春雨
疑惑的問道:"怎麼帶這麼多東西?"

"現在已經下午三點了,就算我們能夠找到那個地方,今天也不可能下山的--盤山公
路上可沒有路燈,黑夜裏開車下山實在是太危險了。"

"你是說我們要在山上住一夜?"

"對,所以我才帶了這麼多東西。"高玄忽然明白了什麼,微笑著說,"我知道你在擔心
什麼了,荒郊野嶺,孤男寡女……不過,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絕不是那種偷雞摸
狗的小人。"

春雨急忙打斷了他的話:"不要再說了,只有腦子裏齷齪的人才會想到這個上面去。"

"所以我還不是正人君子嘛。"

高玄冷冷的笑了一聲,讓春雨感到一絲害怕,他先把車子停好,前後輪都用木頭給撐
住了,然後抓起了兩個大包,全都背在自己身上,只讓春雨拎個不重的小包。


"現在就進山尋找地獄的秘密吧。"

他高聲說了一句,和春雨一起踏進了那條山間小徑。

一進入小道,就能感到森林裏的氣息了。頭頂被大樹遮蓋著,光線稀疏的落下來,使
得地面異常陰暗,就像是傍晚時分。雖然是大冬天,但還能聞到千百年來落葉腐爛的
味道。樹上不時響起各種鳥鳴,特別是啄木鳥的聲音非常可怕,像是什麼妖怪的怒吼
,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高玄走在前面,想得非常小心,每走過一段距離,就在樹上留下個記號,以免回來的
時候迷路。春雨始終都是提心吊膽的,她還從來沒有到過這麼人跡罕至的森林深處。
過去常聽老人們說,森林裏藏著許多妖怪,專門吃俊男美女的心肝。雖然長大後她不
再相信了,單如今走在真正的森林裏,老人們的話就像咒語似的反復迴響在耳邊,就
連掉下根樹枝都會讓她出一身冷汗。

這時春雨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已經沒有網路信號了,也就是說,他們與外界徹底
失去了聯繫。

眼前的山路漸漸變成了羊腸小徑,兩邊都是高大茂密的竹林,小徑彎彎曲曲似乎沒有
盡頭。已經步行了一個多鐘頭了,春雨兩條腿都快走斷了,當她絕望的抬起頭來,才
發現眼前的景象已經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竹林深處的開闊地。


原來是一大片殘破的古建築,大多數都沒有屋頂了,只剩下四面的殘垣斷壁,看起來
就像是拆遷工地,但不同的是在瓦礫堆中長滿了高高的枯草,在寒風下不停的顫抖著。

春雨立刻忘記了雙腿的酸痛,幾乎跳起來說:"我們找到遺跡了。"

而高玄則怔怔地站住了,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場景,似乎真的見到了一千年前的
古人們。他嘴裏喃喃地說:"這就是唐朝的竹林精舍。"

"竹林精舍?"

春雨也聽到了,她立刻回過了頭來,"唐朝末年,有一群文人和畫家為躲避亂世,在
這山中築屋隱居,效仿魏晉的竹林七賢,自稱為竹林精舍。"

高玄走到了她的身邊,一起踏進了遺跡中間,在高高的石砌基礎上,還殘存著許多瓦
片和磚塊,都是唐朝留下來的原物。從地上的基礎來看,這裏本來應該有十幾間屋子
,現在幾乎都殘破了,只剩下一間歇山頂的房子,還完整地保留著屋頂和四壁。

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看了看,用手電筒照亮了昏暗的房間,裏面似乎還殘留著灶台
等生活設施。忽然,手電筒光束照到了地上一個發光的東西,高玄立刻撿起了那個東
西。

原來是一個金紐扣,上面蒙了厚厚的污垢,但仍然掩蓋不住反光。

高玄點了點頭說:"這樣的金紐扣,不可能是古人留下來的,惟一的可能是馬佐裏尼"

"你說這是馬佐裏尼的金紐扣?"

"對,應該是那個時期西裝上排的紐扣。" 高玄把金紐扣放進口袋裏,走到外邊說,
"至少它能說明,馬佐裏尼確實在這裏生活過。"


春雨卻暗暗地想,高玄這種迴圈證明的方法,好像不太符合邏輯學啊,不過她還是相
信高玄的話。她看著周圍殘破的建築物說:"好像沒有傳說中的古畫啊?""我也不知道。
不過,如果真有古畫存在的話,那也不可能在這麼顯眼的地方,一定藏在某個隱蔽的
角落裏。"

他們又在遺跡中轉了一圈,依然沒有任何古畫,或其他有價值的文物的跡象。忽然,
春雨發現在前面的竹林中,似乎還隱約可見一堵圍牆。那片竹林又高又密,在風中有
節奏地搖擺著,看上去很像《臥虎藏龍》中李慕白與玉嬌龍比劍的地方。

天漸漸黑下來了,黃昏的寒風呼嘯在山林間,春雨瑟瑟發抖了起來,索性小跑著沖向
了那片竹林。高玄緊緊跟在她身後,很快就進入了竹林深處。天色本來已經很暗了,
再加上頭頂密密的竹葉,遮擋了幾乎所有的光線,給人天黑黑的感覺。

越來越急的山風刮過竹林,無數片葉子互相摩擦著,發出波浪般"嘩嘩"的聲音,讓春
雨很自然地想到了一部叫《春逝》的韓國電影:男女主人公跑到竹林裏,錄下風掠過
竹葉的聲音。

置身于這片竹林之中,確實有一種返璞歸真的陶醉,怪不得古人要跑到這裏來隱居。
高玄已經掏出了大號的手電筒,照亮了黑暗中的竹林,那堵圍牆很快就出現在眼前了
,看起來也是殘破不堪,中間有一道小門,看來裏面是個小院子。

他們走進這個小院,果然沒有多少竹子了,前面是一塊巨大的岩壁,應該是到山腳下
了。春雨提著手電筒走了一圈,忽然發現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山壁上露出了一個洞
口。


高玄也注意到了這個山洞,立刻跑到了跟前。這是個大約三米高兩米寬的洞窟,看起
來真有點像西北地方的石窟。

洞窟裏邊黑不窿冬的,有一股特別的氣味散發出來,讓春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不
知道裏面會藏著什麼東西,但只要一聞到這股怪味,她就會聯想到穴居於山洞的南美
吸血蝙蝠。


這時高玄抓住了她顫抖的肩膀,在她耳邊柔聲道:"別害怕,一切的恐懼都源於未知
,等我們看到裏面的東西時,也就不會再恐懼了。否則這種看不到的恐懼會糾纏你一
輩子的。"

說完,他把兩個大包放在了地上,又活動了一下筋骨,就好像要上場比賽似的。

春雨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只能看到頭頂山岩的黑影,就像個巨大的頭顱在看著她。
終於,她重新調整了一下呼吸,舉著手電筒,和高玄一起踏進了洞窟。

手電筒的光線照亮了洞窟的四壁,有明顯的人工開鑿過的痕跡。春雨一手握著手電筒
,一手捂著胸口,面對著黑暗深處的洞窟,她仿佛再度回到了荒村的地下,可怕的神
秘地宮之中……


她終於抑制不住地顫慄了起來,現在惟一讓她感到放心的,就是前邊高玄的身影了,
他一步一停地向前走去,顯得鎮定自若。而洞窟出乎意料地深,裏面似乎還有很大的
空間,手電筒的光線一下還照不到底,沒多遠就被黑霧吞沒了。

突然,洞窟的牆壁上出現了一片色彩,高玄的手電筒馬上對準了那個方向,立刻顯現
出了一幅壁畫。

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氣,趕快縮到了高玄的背後。她看到牆上的壁畫保存得相當完好,
甚至顏色也非常鮮豔,長寬各有兩米左右。畫的內容是兩個黑色的小鬼,抓著一個婦
人的脖子,用鐵鉗把婦人的舌頭活活拔了出來。"拔舌地獄!"

她忍不住叫了出來。眼前的壁畫不知用了什麼技法,簡直是栩栩如生,那個被拔舌的
婦人,雖然穿著唐朝人的裝束,但那張臉畫得實在太真實了,好像是照片一樣印在了
洞壁上。

高玄也輕輕地歎了一聲:"不可思議。"

他的手電筒把整幅畫照了一圈,那感覺就好像是剛剛畫上去似的。雖然畫的筆法與線
條仍然是中國式的,背景的圖案也有敦煌壁畫的風格,但人物的身體和臉部細節實在
太寫實了。婦人那種驚恐的表情,睜大著的眼睛,掙扎的雙手,其寫實程度絕不亞於
任何一個歐洲畫家。而人物形象的寫實性,正是傳統中國畫裏所缺乏的。眼前這種既
有虛構的小鬼,又有寫實的人物的壁畫風格,實在是高玄聞所未聞的。當年這幅畫的
作者,一定是隱居山林的世外高手,若是能在歷史上留下名字,恐怕會令顧愷之、吳
道子等大家黯然失色。


高玄又靠上去仔細看了看壁畫的細節,似乎是用某種特殊的礦物顏料畫成的,再加上
終年不見天日的洞窟環境,又隱藏在深山之中無人問津,所以千年以來會保存如新。
"終於找到《十九層地獄圖》了。這應該是第1層地獄,我們再看下去---"

高玄拉著春雨繼續向裏走去,很快就看到了第二幅壁畫,正是地獄的第2層:"剪刀地
獄"的場面,畫面的大小和風格還是與第一幅相同。"就像我們真的下了地獄似的。"

春雨輕聲地說著,雖然壁畫裏的內容令人毛骨悚然,但春雨已經有些忘記恐懼了,因
為她知道自己離最後那個秘密不遠了。他們一路走了下來,又發現了許多幅壁畫,按
照傳說中各層地獄的設置與排列,與壁畫的內容幾乎完全吻合。

上9層地獄的壁畫很快就過去了,他們又發現下9層地獄的壁畫。

隨著越來越接近最後一幅畫,春雨的心也漸漸提了起來。在黑暗幽深的古老洞窟裏,
從第16層地獄到第17層,再到第18層地獄,每下一層地獄都讓人心驚膽戰。幸好高
玄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讓她還有勇氣繼續走下去。當他們發現了第18層地獄的壁畫,
領略了傳說中所有的地獄情景時,春雨已經有些走不動路了。

高玄在她耳邊輕聲道:"為什麼不走了?下面就是最後的謎底了啊。"

"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看到了就知道了。"

春雨的話音裏帶著顫抖:"萬一發現秘密會有危險呢?"

"我不知道。" 黑暗中看不清高玄的臉,他的聲音在洞窟裏顯得很特別,"但無論如何,
我會保護好你的---我發誓。"



春雨伸手堵住了他的嘴:"不要發誓,我們走下去吧。"

幾秒鐘後,手電筒照亮了最後一幅壁畫---地獄的第19層。

這時春雨都已經閉上眼睛了,她要等高玄看完以後才敢睜開眼。然而,她卻遲遲沒有
聽到高玄的聲音,洞窟裏靜得有些嚇人,使她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終於,她忍不住睜開了眼睛,卻看到壁畫被一大塊黑色的污垢覆蓋住了,根本看不到
壁畫的內容。但這確實是最後一幅壁畫,因為可以看到四周的背景,都與前面十幾幅
畫相同,只是當中應該有人物的地方,只剩下這黑色的一大塊了。

高玄呆呆地站在壁畫前,許久才說出話來:"地獄的第19層,被人放火燒掉了。"

原來這一大塊黑色的印記,正是被火焰燃燒過留下的痕跡。這種古代顏料最害怕火燒
,一旦遇到高溫燒烤,立刻就變得"灰飛煙滅",只剩下這黑色的燒痕。"那究竟是誰燒
的呢?"

高玄深呼吸著想了想說:"我猜應該是馬佐裏尼吧。當年他一定看到了這幅壁畫,知
道了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而他只要把這幅壁畫給燒掉,那麼世界上知道這個秘密
的人,就惟獨只有他一個了。"

"那麼看護壁畫的老人呢?"

"我不知道,也許死在馬佐裏尼手中了吧。" 高玄微微歎了一聲說,"現在我只能推測,
馬佐裏尼為了得到這個秘密,以臥薪嚐膽的毅力在這裏跟老人學畫,最終騙取了老人
的信任。而在他知道了最終的秘密之後,又卸磨殺驢地害死了老人,並燒毀了最後一
幅壁畫,終於使這個秘密成為了他個人的私有財產。"



春雨的嘴唇顫抖了起來,難道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已經永久失傳了?自己千辛萬苦地
來到這個荒山野嶺,看到的卻只是這樣一團無意義的黑色?這裏已經是洞窟的盡頭了
,前面只剩下堅硬的石壁。看著周圍可怕的黑暗,她再也忍受不住地哭了起來。高玄
立刻摟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說:"不要太難過,只不過是一幅壁畫而已,談不
上什麼秘密。

或許這最後一幅畫裏本來就沒什麼東西呢?就好像有的人一輩子為了得到寶藏,當他
千辛萬苦地找到裝寶藏的盒子,卻發現裏面什麼都沒有,原來寶藏本來就不存在。"

淚水浸濕了高玄的肩頭,他扶著春雨緩緩地向洞口走去。一路上他們再也沒有看那些
壁畫---讓那些壁畫見鬼去吧。

當他們走出洞窟的時候,才發現外邊的天色已經全黑了,一陣陣寒風掠過竹林,發出
可怕的呼嘯聲。

黑夜中的深山更加令人恐懼,春雨緊緊地靠著高玄,看著遠方夜幕下連綿的山巒陰影
說:"我們快點離開這裏吧!"

"不行,黑夜裏穿過森林會很危險。雖然來的路上做了記號,但在晚上還是很容易迷路
,一旦迷路我們就徹底完了。"

迷路?春雨實在不敢想像,在漆黑的森林裏迷路會有怎麼樣的結果?這讓她想起了那
部美國恐怖片《女巫布雷爾》,她可不想在這裏碰上中國版女巫。

高玄繼續說下去:"說不定這裏晚上還有野獸。"

"你可不要嚇我。"


"浙皖山區一直都有狼出沒,在這深山老林的冬天,說不定公狼母狼們都餓極了,正
好我們送上門來。"

春雨搖了搖頭說:"你說得可真幽默,那我們該怎麼辦?洗乾淨了身體等待老狼們,
用我們的血肉解決國家保護野生動物的溫飽問題?"

"現在惟一的辦法,就是回到洞窟裏去,再點上一堆火把,這樣野獸就不敢進來了。"

"在洞窟裏過夜?怎麼聽起來像北京猿人?"

"這就是我們的祖先躲避野獸的辦法嘛。山洞裏面要比外邊暖和一些,而且還可以躲
避寒風。" 說完,高玄便跑到四周撿起了幹樹枝,才幾分鐘功夫就收集了一大捆。然
後他又抓起丟在洞外的兩個大包,把它們一齊拖到洞窟裏去了。

春雨一個人等在洞口,聽著黑夜山林裏的種種怪聲,早已經毛骨悚然了,急忙跟著高
玄一起回到洞窟。

手電筒在洞裏掃了幾圈,終於找了一塊比較乾淨的地方。高玄在地上堆起了幹枝,很
熟練地點起了火,看著篝火在黑暗的洞窟裏跳躍著,四周的洞壁上映出兩個人的黑影
,真有點原始穴居人的味道。

而洞壁上那些彩色的壁畫,也在火光中若隱若現,仿佛真的到了地獄世界。春雨哆嗦
地看著壁畫說:"古人為什麼要畫這些畫呢?"

"不知道,也許寄託了他們的某種情感吧。唐朝末年,社會動盪不安,畫家們來到這
深山之中,既可以說是隱居,也可以說是避難吧。那位不知名的偉大畫家,就躲在這
個洞窟裏,或許用去了整整一生的光陰,就這麼在洞壁上畫啊畫啊。我想他是通過這
幅《十九層地獄圖》的傑作,再現了塵世間的苦難,以及人心的險惡。其宗旨還是告
誡人們,活著的時候不要做壞事。"

"每一層地獄都是對世人的一種警告?那麼地獄的第19層,又警告了人們什麼呢?"


高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自顧自地忙了起來。他從包裏取出許多野營用品,不一會兒
就支起了兩個小帳篷,每個帳篷剛好只能容納一個人,裏面有足夠保暖的睡袋和毛毯
,完全可以應付一晚上了。

這時春雨才感到自己餓極了,高玄馬上拿出野營專用的小油爐子,煮了兩碗速食麵,
很快就解決了兩個人的晚餐。

熱氣騰騰的麵條暫時驅散了春雨身上的寒意,在篝火燃起的一團輕煙間,她看見高玄
頭上也流下了汗珠,火光在他臉上跳躍著,他們互相凝視著對方。看著他那雙被篝火
照亮的眼睛,春雨的心跳也加快了,她暗暗地警告著自己,可毛細血管卻不聽大腦控
制,一片緋紅湧上了臉頰。"你的臉怎麼紅了?"

高玄的眼睛真是敏銳,春雨只能低下了頭:"你胡說什麼啊,火光是紅顏色的,臉看
上去當然也顯得紅了。"

但他卻放下了手中的面碗,表情變得沉靜了許多,輕聲說:"對不起,我不該帶你來
這裏,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卻沒有發現最重要的秘密。"

"算了吧。"
春雨抬起頭苦笑了一下,"是我先提出來的,這不關你的事。就算是難得出來野營一
次吧,像這樣在山洞裏過夜,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的。"

"現在你害怕嗎?"

"我不知道。但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我都經歷過了,我想我可以承受恐懼。"

高玄有些疑惑:"什麼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

春雨其實是想到了荒村,她放下面碗沉思了許久,終於說出了那個地方---"荒村。"

"難道你去過荒村?"
他顯得非常意外。因為那本在大學生中流傳很廣的小說,使得高玄也知道了荒村的
存在。



這個問題果然觸到了春雨的痛處,她許久都沒有抬起頭來。儘管她不想再記起那裏的
一切,但在這黑暗的古老洞窟裏,半年前的那段可怕經歷,就像電影鏡頭一樣不斷在
腦子裏閃回著。

高玄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溫暖的體溫讓春雨堅強了許多,使她緩緩地
抬起頭來,淚水似乎在眼眶裏蘊涵著,卻始終沒有溢出來。"告訴我,你在荒村都經歷
了什麼?說出來就不會害怕了。"

她感覺高玄的聲音像催眠曲一樣,仿佛使她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終於,她把一切都說了出來,關於那古老的荒村傳說,那段奇異的探險經歷,還有事
後發生的所有噩夢……

當然,最讓高玄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春雨在醫院裏的那十幾個日日夜夜,最終她竟奇
跡般地恢復了健康,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倖存者。等春雨全部說完的時候,她感
到了一陣強烈的虛脫感,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裏被抽了出去。高玄輕輕地扶著她,
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就像大哥哥看護著小妹妹一樣。而春雨希望的並不僅僅是這些
,當然高玄也很清楚這一點。

篝火其實只有很小的一堆,高玄只能一點點地添加樹枝,否則很快就會用光了。微弱
的火光終於照亮了他們的臉龐,春雨也緩緩恢復了過來。她完全靠在高玄的身體上,
仿佛有一隻大手緊緊地護佑著她,使她不再感到任何的寒冷。


春雨抬頭看著高玄的眼睛說:"我已經說出了內心的秘密了,可你為什麼不說呢?這
樣是不是不公平?""我心裏的秘密?那你究竟要我說什麼?"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來:"你長得那麼帥,一定有過很多女朋友吧?那就說說你
的初戀好嗎?"

"我的初戀?" 高玄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篝火紅光下,他的眼神很奇怪。等了
很久他才說,"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初戀,因為我確實很喜歡她,但是她卻從來沒有喜
歡過我。"

他的回答讓春雨很意外:"會有這樣的女生嗎?"

"是的,她和你一樣,也非常地特別---她的名字叫蘊涵。"

"是蘊涵?"

春雨立刻想起了這個名字,眼前也浮現起了舊照片裏的女孩,八年前美術系的系花。
但最重要的是,她和蘊涵長得很像,特別是她們的眼睛。"對不起,我過去一直都不
敢承認,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因為我已經把她在心中埋藏許多年了,我
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初戀的人。"

"為什麼現在又告訴我了呢?" 春雨的嘴唇忽然顫抖了起來,"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很像
她嗎?"

"不,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因為今天晚上太特別了。我們在這樣一個古老的洞窟裏,
一千年前的壁畫看著我們,而你正躺在我的肩上,我能感受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
,我不能再對你隱瞞了。"


春雨竟有些感動了,她柔聲道:"說吧,蘊涵是怎麼吸引你呢?"

"我們是同一個班級的,從進入大學的第一天起,我就暗暗喜歡上她了。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因為我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極度自負的人,我認為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優
秀的,別人都配不上我。但是,面對蘊涵的眼睛,我第一次向別人屈服了。可那時
候的我太害羞了,而她看起來又太純了,我從來就不敢說出我的心願,只能在心底
暗暗地喜歡她。"

"沒有其他女孩子喜歡過你嗎?"

高玄自嘲般笑了笑說:"好像有很多吧,但我並不喜歡她們。真正能讓我動心的只有
蘊涵一個人。"

"而蘊涵甚至不知道你暗戀著她?"

"對,她應該不知道吧。後來,我聽說她有了男朋友,我心裏感到很難過,但這不是
我能決定的,我只有默默地祝福她。再後來,我聽說她因為戀愛的原因,精神有些
不正常了。"

"她瘋了?"

"談不上瘋,可能是有些精神憂鬱吧。終於有一天,她跑到那幢教學樓裏自殺了。"

高玄仰起頭,紅色的火光中他的眼神無比憂傷,半天才說出話來,"我記得那時我非
常傷心,但只能默默地藏在心裏,一直到今天。"

"你忘不了她是不是?"

高玄又沈默了好一會兒:"是的,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忘記嗎?"

春雨搖了搖頭說:"誰都無法忘記自己的愛,誰也無法忘記自己的恨。"

"那你呢?你的愛與恨呢?"

"不!請不要問下去了。" 春雨從他的肩頭爬了起來,坐到了篝火的另一端。她與高
玄隔著火光對視著,彼此的眼睛都被火照亮了,此時誰都不需要說話,沈默就是最
好的語言。


就這樣坐了很久,高玄終於說話了:"今天走了很長的路,你應該很累了是吧,早點
進帳篷休息吧,等到天明我們就離開這裏。"

雖然春雨還想和高玄聊下去,但此時幹樹枝差不多也快燒光了,坐在黑暗洞窟裏的感
覺可不是好受的,她只能乖乖地鑽進了帳篷。帳篷又小又矮,躺在裏面剛好可以伸
直了腿。不過睡袋還是很暖和的,地上鋪了厚厚的毛毯,可以抵禦地下的寒氣。

同樣是蜷縮在黑暗的被窩裏,但感覺與在寢室裏完全不一樣。她無法忘卻自己的身下
是岩石,帳篷外邊就是古老的洞窟,更外邊則是荒無人煙的莽莽群山,有無數亮著綠
眼睛的兇猛野獸徘徊著。但更重要的是,有一個叫高玄的男人,就睡在與她咫尺之遙
的帳篷裏,這不能不讓她心中的小鹿砰砰亂撞。

也許真的是太累了,儘管某種激情一直在血管裏跳躍著,但她還是很快就困得不行,
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春雨渾身冒虛汗地醒了過來,耳畔只聽到急促的短信鈴聲。腦子裏還
是恍恍惚惚的,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掙扎著把手伸出睡袋,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手機
。奇怪,剛才手機明明沒有信號的,怎麼現在一下子又來了?

手機螢幕上依然顯示了那個號碼:"741111"。

在這畫著一千年前《十九層地獄圖》的洞窟裏,看著這條二十一世紀的地獄短信,仿
佛有一種穿越時空隧道的感覺。


短信的內容果然不出所料---"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6層,你將選擇1:你最痛苦的回憶;
2:你最想做的一件事。"

前幾層地獄都是三個選項,怎麼現在變成兩個選項了?在黑暗的睡袋裏,她的眼睛被
手機螢幕的背光照亮了,感覺真像洞窟裏那一小堆篝火。她的拇指在"1"和"2"之間猶
豫了幾十秒,終於按下了"1:你最痛苦的回憶"。

然而,春雨等來的並不是短信,而是手機的通話鈴聲。

在一千多年的洞窟裏,響起了《東風破》的旋律。春雨趕緊接聽了電話。電話裏傳來
一個異常古怪的聲音:"我是你最親密的朋友,說出你最痛苦的回憶吧,我一定會幫
助你解決的。"

在這裏聽到這種聲音,春雨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仿佛一千多年前的鬼魂,已經鑽進
手機裏與她說話。好一會兒她才說出話來:"你究竟是誰?我沒有最痛苦的回憶。"

"至少你有最恨的人---你的繼父。" 那個聲音似乎在故意吊春雨的胃口,好像直接進
入了她的腦子裏,"他就是你最痛苦的回憶,是嗎?"

聽到這裏春雨已經無法抗拒了,她只能顫抖著說:"是的,他是我最恨的人,也是我
最痛苦的回憶。"

"全都告訴我吧,你為什麼恨他?"

雖然對方的聲音令人恐懼,但春雨卻自動地打開了心底的閘門。因為那麼多年來,
她從來都沒有過向別人傾訴的機會,現在有某一個來自地獄的幽靈,願意傾聽她的
一切痛苦,那麼為什麼不說出來呢?

在這黑暗古老的洞窟裏,春雨再也沒有顧忌地說了出來:"因為他不是人---雖然,
他剛剛成為我的繼父時,對我和媽媽還算不錯。但過了一年以後,他就開始露出了
野獸的一面,經常喝得醉醺醺的,時不時就打媽媽一頓。媽媽雖然每夜都在哭泣,
但還是不願意離開那個男人,因為媽媽沒有工作,而我的生活和學習,也全都要依
賴繼父。我越來越厭惡他了,每晚都把自己鎖在房間裏,看著爸爸的照片流眼淚。
有一回半夜裏聽到他打媽媽的聲音,我就衝到房間裏救媽媽,而他給了我一記重重
的耳光,把我的鼻血都打了出來。媽媽看到他打了我,終於忍無可忍地要和他拼命
,卻被他用繩子綁起來又打了一頓。"

沈默了許久之後,電話裏那個聲音又說話了,依然是平穩而古怪的口氣:"你是個可
憐的女孩。你媽媽是個可憐的女人,為什麼不與他離婚?"

"媽媽做不到,因為與他離婚的話,我就可能要失學了,我們也將被迫搬出去而無家
可歸。而那個男人就利用這一點,變本加厲地虐待媽媽和我。媽媽要去找街道辦事
處尋求幫助,他就用剪刀剪碎了媽媽所有的衣服,讓她只能呆在家裏走不出房門。
但更可怕的是,隨著我一天一天長大,漸漸變成了一個花季少女,他的眼睛就總是
盯著我的身體,他那種骯髒的眼神讓我非常害怕……"

說到這裏的時候,春雨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似乎悲傷已經堵住了喉嚨。電話那頭
的聲音又響起了:"終有一天,你會從苦難中解脫的。"


對方突然中斷了通話,春雨這才像從夢中醒來一樣。手機螢幕已經恢復了寧靜,她掙
扎著把頭探出睡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像剛剛浮出海面差點被淹死似的。

春雨大口地喘息起來,她回想著剛才在電話裏說的一切,那可怕的往事如電影般一幕
幕放映出來。抬頭只見黑暗的帳篷中,那個男人的臉仿佛就在帳篷上,他在對她冷笑
,露出了一排森白的牙齒,一種特殊的氣味灌進了她的鼻孔。她用雙手抱著頭,全身
縮成了一團,顫抖著哭泣起來。她的哭泣是那樣傷心,忍不住發出了聲音,就像森林
裏受傷的小鹿,傳出陣陣可憐的哀嚎。

突然,春雨聽到外邊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一道幽暗的光線射在帳篷頂上,帳篷的小
門微微顫抖了起來。

難道是什麼野獸進洞來了?那幽光會不會是狼的眼睛裏發出的綠光呢?如果不是野獸
的話,會不會是《十九層地獄圖》裏的幽靈們跑出來了呢?帳篷終於被打開了,一道
微光照射進她的瞳孔,她眨著眼睛看清了那張臉---原來是高玄。

他在帳篷口緊張地說:"發生什麼事了?剛才我聽到你在哭。"

春雨這才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噩夢。""沒事就好,那好好睡
吧。"

高玄剛要離開,春雨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輕聲說:"別離開我,我害怕。"他只能蹲
在帳篷口說:"你害怕什麼?"

"我害怕一個人呆在黑暗裏。"

"也許,我也是吧。"


春雨緊緊抓著他的手說:"那你進來吧,讓我靠在你身上。"

高玄低下頭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鑽了進來。但那麼小的帳篷實在容不下兩個人,他
們只能都蜷縮著身體,宛如縮成一團躲避寒冷的小刺猥。空間實在太小了,春雨只能
縮在高玄的懷中。她感覺一陣暖意流遍全身,似乎這裏不再是黑暗的洞窟。

高玄始終都開著那盞小燈,他的手也非常老實,沒有任何占春雨便宜的意思。他輕輕
地說:"你做了什麼噩夢?""非常可怕的噩夢,比地獄還要可怕。""現在你不會再做噩
夢了,因為我會保護你的。"高玄的下巴貼著她的頭髮,柔聲說,"快點睡吧。"

春雨不再說話了,她微微地笑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全是高玄身上的氣息。她緩
緩閉上了眼睛,把頭埋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在這個瞬間,她感到了幸福。

片刻之後,她終於睡著了。高玄看著在自己懷中均勻呼吸的春雨,眼角禁不住流下了
淚水。

洞窟外,夜黑風高,蒼狼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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