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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由幾個怪奇驚悚短篇組成的故事吧(因為一次太長我也看不下 *被揍*)
大概像都市傳奇那樣(?)
只是主題由夢串聯

其實這個作家寫的東西
有的會讓我想到伊藤潤二= =
不過無名網誌限字數真的很麻煩
不然很想濃縮在一篇就好了 (怕字數沒算好又被切掉orz)

原文非常多篇
這裡只是選一些出來,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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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故事


夢歷一:換衣服

我奶奶死的時候,我還小,繫著鮮豔的紅領巾,在絕倫帝鎮讀小學。
我只見過我奶奶三面。
她改嫁跟一個老頭過日子,那老頭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她住在一個叫20號的無名村子裏,離絕倫帝小鎮大約30裏路。

最早,她跟我媽兩個人鬧彆扭,後來,芥蒂越來越大,她對我爸也有了仇怨。
我去過20號。她給我的印象就是緘默地坐在炕上,抽煙袋,長長的煙袋。一股煙油子味嗆鼻子。
她快70歲了,頭髮依然很黑,沒有一根白髮。
她穿著黑色的棉襖、棉褲,還有黑色的鞋子。只有一張臉和兩隻手是蒼白的

對於我來說,我的生活是彩色的,她的生活是黑白的——就像她那張惟一的相片。
那是一張黑白遺像,10寸見方,掛在我家堂屋的中央。
奶奶穿著黑襖褲,定定地看著我。每次我放學回家,看到她的眼神都感到不舒服。

聽說,她臨死的時候,還在生我媽的氣。
只為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紫色的對襟襖,是我爸進城辦事,回來時給我媽買的,39塊錢。

當時,我奶奶正巧在我家,她就生氣了,
對我爸說:“自打你參加工作,就沒有給我買過一件衣服!”
人老了,有時候就像小孩一樣不講理。

我爸有點不耐煩地說;“等我下次進城一定給你挑一件。”

我奶奶把頭一扭,眼睛恨恨地盯著雪白的牆,不說一句話,一口接一口地抽煙袋。
沒等我爸再進城,她就死了,
死在了那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的老頭懷裏。她是半夜咽的氣。

有一天早上,我媽突然叫起來,她說那件紫色的對襟襖不見了。
她東翻西找,終於沒找到,她急著去上班,賭氣地走了。
家裏只剩下我一個5歲的孩子。我坐在門檻上曬太陽。
偶爾一回頭,看見了陰森森的堂屋裏我奶奶的那張遺像。
我打個冷戰:那張遺像突然變成彩色的了!

準確地說,她的臉還是黑白的,只是,照片中的她竟然換上了那件紫色的對襟襖!

她定定地看著我。我傻傻地看著她。

我想跑,可是院門鎖著。我把堂屋的門關上,走到院子裏的榆樹下,坐下來,
靜靜地想,我奶奶怎麼穿上了我媽的衣服。

在暖暖的太陽底下,我睡過去了。
我夢見那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的老頭,他像猴子一樣靈巧地蹬著遺像底下的八仙桌,
把那件紫色的衣服從遺像上脫下來。
醒來後,遺像上的我奶奶果然又恢復了黑襖黑褲。

傍晚,我爸媽回來後,我對他們說了這件事。
他們嚇壞了,罵我:“八瞎!”八瞎是東北土話,即說謊話的意思。


我沒有八瞎。




夢歷二:單戀

我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
我恍恍惚惚走在一片花地裏。

那天是童年的天,藍得有些恐怖。那個太陽似乎年輕,正生氣勃勃地在空中照耀。
那些花開得正鼎盛,它們燦爛而輕浮地蕩漾。
香氣鋪天蓋地,令人眼餳骨軟神醉情迷。

我藏在花草中,望著遠處那座熟悉的青磚房。這裏是鎮郊,很寧靜。

那裏面住著一個神秘的女子,她日夜被這花氣浸染,臉龐千嬌百媚。
一次,我路過她的門前,她正巧出門潑水,我看了她一眼,從此念念不忘。
我想送給她一個信物,可是,我沒有錢,我就撿破爛,
什麼酒瓶,廢紙,草繩,塑膠,碎銅爛鐵……
我終於攢夠了錢,買了一件草綠色的裙子。
我把那裙子裝進挎包裏,背上,想送給我朝思暮想的女子。

現在,她出來了,坐在窗下的馬紮上,望天。
我穿過搖曳的花草凝視她,覺得她長得全世界第一美。
她的眼睛像這頭上的天一樣纖塵不染。

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來歷。據我觀察,她好像沒有什麼職業。
青磚房前面有一條鄉間土道,空空蕩蕩,沒有一個行人。
土道旁有一棵柳樹,撒下濃蔭一席,坐著兩個閒散的老者,在無聲地對弈。

我鼓了鼓勇氣,把挎包往上提了提,朝她走過去。
可是,這時候,我看見土道上出現了一個胖子,
他穿著一身西裝,蹣跚地走進草房。一般說,胖子都是有錢人,
果然,他的那身衣服一看就很值錢。

我停住了腳步。

那個女子甜甜地笑起來,站起身,迎上前去。那個胖子也甜甜地笑。
他們就這樣甜甜地走進了青磚房黑糊糊的門。
窗上的簾子慢慢拉上了。上面的龍鳳伸腰亮翅,盡情飛舞。

我被隔到了局外,心中有點酸楚。

我跑過去,機靈地來到了房前,發現門已經閂死了。
我的心像罌粟一樣撲朔迷離,蹲在窗下竊聽,裏面無聲無息。
只好又退回花地裏,埋伏起來。
過了好半天,那個女子終於走出來了,但是不見那個胖子。

那女子又坐在了窗下,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繼續悠悠地望天。
她穿一件紅紅的吊帶裙,胸前馬虎地敞著,露出嫩嫩的香肉。
有一隻蝴蝶飛過,她站起來追趕,沒捉住,又坐下來。
一陣大一點的風吹過,花軟軟地動起來,她的黑髮軟軟地動起來。

——遠處又走來了一個男人。他長得人高馬大,像個赳赳武夫。

那女子急忙站起身,一步三搖地迎上去,挽住了那個人的手臂,
說說笑笑地走進了青磚房。

我看著那窗簾龍飛鳳舞,心裏難過極了。

過了好長時間,那個女子走出來了,卻不見那個武夫。
那女子又閒閒地坐在窗下的馬紮上,雙手支腮,望天。
天空萬里無雲,太陽毒辣似火。我一直藏在花草裏,一動不敢動。

太陽偏西了,我看見土道上又有一個戴草帽的老頭走過來,
那女子站起身,迎上去,攙扶著他走進了青磚房……

那扇黑洞洞的門,好像是一張嘴。
當那個女子再次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點暗淡,我依然不見三個男人有哪個出來。
我悄悄退出了那片花地,來到了那兩個下棋的老者身旁。
他們專心致志,一個舉棋不定,一個沉吟不語。

“爺爺,為什麼總有男人走進那個青磚房?”

他們抬頭看看我,冷冷地說:“那是窯子。”

我愣了半天才說:“可是,他們都沒有出來……”

“那一定是有後門。”

我垂著腦袋走回鎮裏,傷心至極。
我路過一家服裝店,打折把挎包裏的那條草綠色的裙子換成了錢,
然後,我再次來到那座神秘的青磚房。

天一點點黑下來,我看見那青磚房裏亮著幽幽的燈光。
我朝她走去。夜路坎坷,星河昏暗,我走得踉踉蹌蹌。
她在梳粧檯前對著鏡子摘耳墜。她濃妝豔抹的臉在臺燈的光暈中顯得有點嚇人。
寬大的床上花花綠綠的被褥散亂堆疊。
她在鏡子中看見了我,停下手,回頭問:“你幹什麼?”

我把錢往她面前一摔,說:“我要跟你睡覺。”

她笑了,竟然沒有拒絕,爽快地說:“好吧。”

她一下就關了燈,把我摟到了床上。我聞到一股香豔的氣息。
幔帳周全地垂下,圍住一方溫柔地富貴鄉。
窗外的月光流淌進來,房間內更加幽暗微茫。
她一件件脫了衣裳,平平地躺下來,一動不動。
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

突然我停下了手,驟然感到了恐懼!

她的身體涼涼的,硬硬的,哪里是人!
我爬起身子,借著月光細細看她——竟是一具塑膠模特兒。

塑膠模特兒突然啞啞地說:“你看看,這個房子有後門嗎?”


是啊,這個房子根本沒有後門。





夢歷三:失憶

夢是最詭秘的一個世界。它在現實的背面。

在夢中,我們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片薄薄的葉子,
被激浪裹脅,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和方向。

夢是荒誕的。
朋友突然變成了仇人。
老婆突然變成了別人的。
一貧如洗轉瞬變成腰纏萬貫。
德高望重轉瞬變成身敗名裂。
綿羊突然變成惡狼。
兔子突然變成明星。
青春突然變成衰老。
燈紅酒綠的城市轉瞬變成荒涼的廢墟。
沒有翅膀卻在天空上飄飛。
地球變成眼前的一粒灰……

看啊,跟現實多麼相似啊。

我奔跑在一條凸凹不平的路上。人間很暗淡。
身後有一條惡狗在追我。它好像一直追在我身後,
我不認識它,我不知道它為什麼像影子一樣不肯放過我。
路邊有一些影影綽綽的人,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好像我們開長途車時見過的那些在路邊賣土特產的當地農民。

我拼命朝前跑。

突然,有一個陌生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
我記得十分清楚,她的臉上有一顆黑痣,在左嘴角上邊。

她大聲喊:“齊德東!”

“你叫誰?”

“叫你啊。”

“我姓周!”我感覺這個“齊”姓加在我身上很不舒服。

“你就是齊德東。”

“你是誰?”

“我是你老婆啊!”

我愣住了。她雖然把我的姓說錯了,但是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覺得她還是有點來頭。

“我一直都在找你!你怎麼連家都不要了呢?”

“你認錯人了。”我說。回頭看,那條惡狗已經不見了。

她拉起我的手撫摸著,眼淚落下來,一邊歎氣一邊說:
“你離家出走都三年了。你一定是得了失憶症。”

“你叫什麼?”

“我叫齊紅——你老婆!”

“咱家住在哪里?”

“咱家住在齊村啊。”

“咱家有……孩子嗎?”

“河子,江子,海子,你都忘了?我一個人供不起他們上學,他們都在家種地呢。”

我的內心感到極度恐懼。

“走吧,咱們回家。”她擦擦眼淚說。

“咱家離這裏遠嗎?”

“十幾裏路。”

我就跟她走了。
我有一種直覺:她不是精神病,也不是在表演。

一路上,她講起了我坎坷的童年。漏雨的土屋,補丁的褲子,
不充足的飯菜,沒有光亮的前途……
她講起了我跟她結婚後的貧窮歲月。
她說我初中二年級都沒有讀完,沒有文化,惟一的本事是種地。
我家的那幾畝薄田收成總是不好,一年到頭沒有一分零花錢。
養了兩頭豬,辛辛苦苦剛剛養大卻都死了……

她講起了我衰老的父母。她說我媽是氣管炎,整天坐在炕上像一個泥塑,
呼吸成了她一項艱難的勞動;她說我爸得了老年癡呆症,天天坐在院子裏望天

我好像在聽一個有幾分熟悉的噩夢。

我記得我的太太叫巴槐,一個愛吃魚的女子。
她做貿易,年紀輕輕就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
她跟我結婚後,我們買了樓,買了車。接著,她在出版社給我自費出了一本書,
花錢請知名評論家給我寫了數不清的文章,
又買通電視、報紙、廣播把我包裝成了一個公眾人物……

遇到了巴槐,我才知道我是一塊金子,是她把我的價值發掘出來。
現在,我到處簽名售書,搞演講,到處都是鮮花和掌聲……
我怎麼就只會種地呢?
越接近那個村子,我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強烈。

終於,這個叫齊紅的女人領我走到了一座破敗的農家院落,
我感到這戶人家真的十分熟悉,也好像在一個很遙遠的夢中出現過。
突然,我聽到狗的叫聲。

“這是誰家的狗?”我警覺地問。

她說:“咱家的狗啊。就是它把你領回來的呀。”

我跨進院子後,果然看見一條狗虎視眈眈地站在樹蔭下。
我一下就呆住了,在我身後追趕我的就是這條惡狗!
我恐懼地快步走進房門。

在昏暗的光線中,我看見了一個老太太和一個老頭子,
他們的長相十分陌生,他們默然看著我,一言不發。
還有三個衣衫襤褸的孩子,他們見了我,都停止了嬉鬧,愣愣地站在那裏。

“看看,你的孩子。”齊紅說。

“這就是你的父母。”她又說。

我的眼睛掃到屋子的一角,瞪大了眼睛——在酸菜缸的陰影中,趴著我的太太巴槐!
她漂亮的嘴上長出了幾根鬍鬚,雙眸閃著幽幽的綠光。
她懶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就心不在焉地閉上了眼睛。

齊紅說:“你看,咱家的貓都不認識你了!”

我猛地從這個噩夢中醒來,抬頭看見太太巴槐正在燈下吃魚,嘴角還粘著一根魚刺。
她說:“你不睡覺看什麼?”


(我不怕世人罵。我堅持認為夢中的那條狗該殺掉。)




夢歷四:替身

《晚報》有一個人採訪我。
他長得高高大大,不像一個記者,更像一個摔跤運動員。

當時,我和他坐在一輛車上,那車朝著幽深的遠方行駛。

本來那輛車就很狹小,他一個人佔據了很大的空間。
在黑暗中我有點透不出氣來。而且那輛車密封很嚴,沒有一絲縫隙。
他沒有問“為什麼寫恐怖小說”之類的問題,而是問了我一個很古怪的問題:
“假如,你和另外一個人,只有一個生的機會,而你有選擇權,你怎麼辦?”

這個問題讓我卡了殼。

我記得有這樣一個絕問:
“假如你的愛人和孩子同時落進了水中,你只能救一個,你救哪一 個?”

如果我把生的機會讓給另一個人,那麼我就只有死。我熱愛生命,不會這樣放棄。
如果我把生的機會留給我,讓另一個人去死,那麼我就是一個惡人。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尋求人性的答案。

假如,那個人是個孩子,或者是個孕婦,那麼我也許會……
假如,那個人是個政客,或者是個商人,那麼我也許會……

我早就說過,我是一個善良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此表示懷疑。
現在,我的猶豫證明了我確實是一個善良的人。

我突然說:“我好像夢見過你。”

那個記者說:“是嗎?”

我說:“那是一個噩夢。我夢見我橫穿斑馬線過一個路口,
迎面有一輛汽車開過來,那個司機的臉長長的,極其醜陋,他把我撞倒在地,
車輪從我的腦袋上碾過去……那一瞬間,我看見你站在路邊,呆呆地看著我……”

他似乎不願意聽這個故事,把頭轉向了另一側。


幾天過去了。
這一天,我在報攤上看到那個記者寫我的文章登出來了,就買了一份。
頭條,標題是《與恐怖作家談夢》。
我坐在路邊的椅子上看。這個虎背熊腰的記者文筆很不錯。
這時候,有一個老人走過來,坐在了我旁邊,也看報。
我瞟了他拿的報紙一眼,是一份跟我一樣的《晚報》,
正巧他也翻到了有我新聞的那一頁——第24版。

這很正常,《晚報》在本市賣得很好,幾乎人手一份。

不正常的是,我發現他的那張《晚報》的第24版似乎和我的不一樣——
我這張有一則報導《三屯路出現一起車禍》,黑色標題,極醒目;
而他那張的相同位置卻是另一則報導《我市三環路今早通車》,
紅色標題,同樣很明顯。

我愣住了——同一種報,同一天報,同一版面,怎麼可能內容不一樣呢?

那個老人見我傻傻地看他,懷疑地打量了我一下,起身走開了。
他把我當成精神病了。
我趕快又到幾個報攤買了幾份相同的《晚報》,
除了我最早買的這張報紙,都沒有《三屯路出現一起車禍》這條新聞。

我仔細閱讀這條來歷不明的新聞——
今晚18點42分,在三屯路和強盛路交叉的路口,出現一起惡性交通事故,
有一個30歲左右的男子,闖紅燈,在人行道上被一輛卡車撞倒,頭部破損,當場死亡。
目前,死者的身份正在確認中……

但是現在離18點42分還有半個小時呢!

我想,這個新聞一定是校對失誤,應該是“昨晚18點42分”!

但是,我還是想到現場看個究竟,於是,立即攔一輛計程車去了三屯路。
我下了車,看到三屯路和強盛路的交叉路口交通井然有序,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路口正巧有一個賣香煙的老太太,
我走過去,問:“大娘,近幾天這個路口是不是出過車禍?”

老太太白了我一眼,冷冷地說:“沒有。”

我糊塗了。我想馬上給報社打個電話,核實這件事
——也許我這張報是不法商販盜版印的。

掏出電話,沒電了。

我又問那個老太太:“大娘,這附近有沒有公用電話?”
老太太頭也不抬地朝對面指了指:“過馬路。”

我抬頭一看,對面果然有一個公用電話亭。

“謝謝。”

正巧人行道上是綠燈,我抬腳就要走過去。
這時候,我敏感地發現,和我站在一起等著過路口的人都沒有動。
我收回腳,問旁邊的一個中學生:“綠燈你們為什麼不走呢?”

那個中學生懷疑地看了看我:“那不是紅燈嗎?你是色盲啊?”
另幾個人把頭轉過來,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只有我一個人看見是綠燈!
我全身的汗毛驀地都立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一輛卡車開過來,
黑洞洞的視窗裏現出的正是我曾經夢見過的一張長長的極其醜陋的臉!
我驚駭的同時,一下摘下頭上昂貴的貂皮帽子,扔到了路上。

有一個人恰巧走過來,他看了看那頂帽子,一步跨過去,想撿起來,
被那輛疾馳的卡車撞個正著,腦袋濺出血水,觸目驚心。

他正是那個採訪過我的記者。


他圓圓的眼睛在車輪下看著我,似乎在說:“你終於回答了我的問題。”





夢歷五:雙胞胎

我在我家那條胡同裏經常看見一個賣霜淇淋的少女。
她的額頭正中有顆痣,像高粱粒那麼大。她長得有點單薄,總是穿一件紅色的羽絨服。

如果是一個男人賣霜淇淋,我一個夏天可能只吃3根。
因為是一個少女賣霜淇淋,而且她的眼神又是那樣多情,我一個冬天就吃了28根。

時間長了,我和她就有點熟了。我是一個沒有職業的人,
中午起床之後就無所事事了,於是我常常跟她聊天,一聊就是一下午。
最後,我和她成了好朋友。她叫小西,父母早逝,一個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有一天,我去一個朋友家,在那個胡同裏又看見了她,
她竟然到那裏賣霜淇淋了,只是她換了一件綠色的羽絨服。

“嗨!”我說。

她警覺地看了看我,沒搭理。
我有點尷尬,索性走到她面前,問:“你不認識我了?”
她反感地瞪了我一眼,說:“我不認識你。”

“你不是小西嗎?我經常買你的霜淇淋呀。”

她想了想,冷漠地說:“那是我雙胞胎姐姐。”

她在騙我。

儘管有的雙胞胎長得特別像,但是,只要你是熟悉他們的人,就不會弄錯。
我跟小西是好朋友,我堅信,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把另一個人當成她。
面前的這個人絕對是小西,她怎麼說不是呢?
她額頭正中的那顆高粱粒一樣大的痣歷歷在目。

雙胞胎再像,也不可能像一個人照鏡子那樣。
我覺得這裏面有一個巨大的陰謀。

我只好說:“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對不起。”

回到家門口,果然在胡同裏見到了小西,她穿著紅色的羽絨服。

“小西!”

“哎。”

“剛才不是你嗎?”

“什麼呀?”

“剛才我看見了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人,她說不是你,她說和你是雙胞胎。”

“對呀,我有一個雙胞胎姐姐,她叫小東。”

我警覺地看著她:“她說你是她姐姐。”

“父母死得早,我和她都不知道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可是,我覺得那個人就是你。”我一針見血。

“你不信就算了。”

“現在你跟我去她那裏看看,只要你跟她站在一起,我就相信了。”

“我不可能見她。”

“為什麼?”

“我恨她,她也恨我。”

“親姐妹,你們恨什麼?”

小西逼視著我,突然說:“假如,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你,你難道不做噩夢?”
我想了想,就不堅持了。

不過,從此我經常到我那個朋友家的那個胡同去,和那個叫小東的少女聊天。
我那個朋友離我家很遠,一個在南郊一個在北郊。

時間長了,我越來越覺得詭異。

儘管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跟我說的永遠是這樣一套話,
而穿綠色羽絨服的女孩跟我說的是永遠是那樣一套話,
但是,我斷定,她跟她就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總是出現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
她扮演成兩個人跟我交往——她到底想幹什麼?

小西過生日這一天,我對她說:
“今晚我到你家,陪你一起過生日。你把蛋糕和蠟燭準備好。”

她說:“好啊。”
她一個人住在和我家比鄰的那條胡同裏。

然後,我坐車來到我朋友家的那條胡同,果然看見了冷飲車後面的小東,
我笑吟吟地對她說:
“今天,你過生日,早點收攤,我請你到一個地方,陪你一起過生日。”

我覺得,她明明是小西,她剛剛聽我說過這些話。

她想了想:“去哪呀?”

我說:“你跟我走就行了。”

“好啊。”

我要讓她和她見面。

她住得不遠。我幫她推著冷飲車,放進了她的房子,
然後,領著她來到小西的住處。
最後一抹夕陽紅塗在街道上,一彎冷月早早地掛在黯藍的天空。
兩旁的哪棵枯樹上有烏鴉在叫。 我和小東一步步走到小西的門前,
這時候,她突然回頭說:“你是不是應該給我買個禮物呢?”

“我……”

她笑了,說:
“不為難你,你看那不是有個小賣店嗎?給我買一塊巧克力就行了。我先進屋去。”

“好吧。”

那家小賣店離小西的住處只有幾十米遠,我跑過去,
用最快的速度買了一盒巧克力,返回來,發現小東已經不見了。

她進屋了?

我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來,也跨進了門。

屋子裏只有小西一個人。她還穿著紅色的羽絨服。
已經把蛋糕切好,蠟燭跳動著。

我看見牆上掛著一面鏡子,很大,方形。那不像是一個女孩的鏡子,
髒得幾乎看不清裏面的人。本來屋子裏就不明亮,
鏡子裏那模糊不清的世界更加深邃莫測。

我有點嘲笑地問:“怎麼就你一個人呢?”

小西看著我,說:“我和她不是都在嗎?”

“她在哪兒?”我一下有點恐懼。

小西走到那髒兮兮的鏡子前,朝裏指了指:“那不是她嗎?”

一縷冷氣爬上我的後背,我強顏笑了笑:“那鏡子裏不是你自己嗎?你真會開玩笑。”

“你再看看。”

我眯眼一看,鏡子裏模模糊糊的深邃世界中,站著一個人,木木地看著我。

“就是你呀!”

“你看看我穿的衣服是什麼顏色。”

恐怖小說作家再一看,差點嚇丟了魂——鏡裏人穿的羽絨服是綠色的!
突然,鏡子裏的小東把手伸過來!一聲巨響,那面方形的鏡子被打碎了,
四邊都是尖利的玻璃碎片,望進去,那裏面竟是一個深深的世界!
那只手鮮血淋漓地伸出來,緊緊抓住我:“你為什麼這樣陷害我!!!”





夢歷六:體重秤

家裏買了一個體重秤。只有兩隻腳掌那麼大。
現在的秤都製造得特別漂亮,甚至可以當擺設。

我比較瘦,天天想著出大名賺大錢,能不瘦?
因此,我一般不輕易稱體重,特別不願意和哪個女士一起稱,
因為很可能出現這樣的結果:

“155斤。”看指針的人喊。
“112斤。”看指針的人又喊。

後面的人是我。

這一天,我趁太太不在,悄悄上秤稱了稱,嚇一跳:246斤!
我當時就斷定:這是個假冒偽劣產品。

太太和孩子回家後,我說:“這個秤不准,我得退了去。”

太太說:“怎麼不准?”然後,她上去稱了稱,“100斤,對呀。”
我過去看了看,果然是100斤。

又稱了稱孩子,34斤。應該都是對的。
我不說話了。

第二天,我又偷偷稱了稱自己,還是246斤!
我拿起這個古怪的體重秤就出了門,竟一下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他滑倒了。
我的秤也掉在了地上。

那個人穿著一件黑色中式對襟夾襖,長著一縷山羊胡。他是個瞎子,
兩隻眼睛的上下眼皮已經長在一起。他沒有拄馬竿。

我首先扶起他,連連說:“對不起。”
然後,我撿起我的秤,發現已經摔裂了。


他問:“你的什麼東西摔壞了?”

“我買了一個秤,是劣質貨,要去退的。現在不用退了。”

“什麼牌子的秤?”他好像很感興趣,問。

我看了看商標:“無心牌。”

他笑起來,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太巧了,我就是這個秤的設計者。有什麼問題嗎?”

我接過他的名片,看了看說:“是,稱得不准。”

他突然揚起頭,那眼皮裏的眼珠好像在我的背後看見了什麼,
弄得我毛骨悚然。

“你的身後背著兩個人!”他說。

“什麼?”我猛地朝後轉身,轉了一圈之後,面向他,問:“誰?”

他慢慢地走開,丟下一句:“你回去自己計算吧。”
我一直看著他走遠,轉身回了家。

太太跟孩子都不在家。我又站在那個秤上,還是246斤。
我的心裏有點發毛了,扭脖子看看,身後是鏡子,我看見了我不寬闊的後背。
我應該是112斤,多了134斤。
兩個人134斤?

太太100斤,孩子34斤……

我一下就明白了——太太和孩子壓在我的背上!
我覺得這裏面竟然有了象徵意義。
呆板的生活終於有了一點超現實的表示,我喜歡這樣。

天黑後,我出了門,按那名片上的地址,想去拜訪一下那個山羊鬍子高人。
我來到一個很偏僻的街道,看見一個深深的院子,這就是那個瞎子的住址了。
我走進去,看見一座高大的房子,門關著。我敲了敲門。

“進來。”他說。

我進去後,看見滿房子都是秤!
案秤,盤秤,桿秤,地秤,抬秤,彈簧秤,天平,
還有秤砣,秤毫,秤桿,秤鉤,秤星,秤盤,砝碼……
他坐在一個椅子上,好像在等我。

他說:“你又來了。”

“是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還不相信我的秤嗎?”他冷著臉站起來,靈敏地跳到一個體重秤上:
“嗯?你還不相信我的秤嗎?”

我傻了。他竟然像猴子一樣在眾多的體重秤上跳過來跳過去,
而所有秤的指標都在零的位置上,他沒有一點重量!
我倒吸一口冷氣。

他從秤上一步走下來,突然伸出手,指著我的心口:“你這顆心的重量是134斤。”

這時候,他那已經粘連在一起的眼皮突然睜開,露出兩隻像死魚一樣的眼珠,
定定地看著我,
說:“我來幫你把這134斤挖掉,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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