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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什麼年代啊,
耳中是嘈雜,眼前倒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怎麼回事,這是?”
陳開只覺得自己遁入了無邊的黑暗中,不知道出路在哪裡?

突然,眼前豁然開朗,抬頭就是滿眼的紅,像是紅花,像是鮮血,
再仔細一看,那扎人眼的紅色竟然是楓樹的葉子。

一株美麗的高大的楓樹,陳開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絢麗的楓樹,
在秋天的寒風中,綻放著比夏花更燦爛的顏色。


這是哪裡?環顧周圍,竟然沒有人。


等等,那樹下是誰?
一個穿了藍色上衣的女孩,已經被洗的發了白的藍色,
這是哪個年代的衣服?

那個女孩的臉粉粉嫩嫩,很是漂亮,
就是平凡的衣服也無法掩飾她的美麗,
她粗黑的頭髮在臉龐邊辨了兩條亮亮的辮子,
辨梢紮了兩條紅色的頭繩,
她這個樣子讓陳開想起了他不曾經歷過的到處唱著樣板戲的年代。

這就是那個老人的記憶嗎?
一株楓樹,一位佳人?便是他一生值得眷戀的全部?

可是自己,現在好像就要迷醉在這風景中,
這樣美麗的風景,怎麼會讓人看起來有傷心的感覺!






正想著,那個女孩把一張紙條放到那個大樹下面,
拿了一塊石頭壓了上去,好像還伸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
那景色似近還遠,看起來又不大真切。
只見她哭了一會兒就一轉身走了,一路小跑,好像急於跑出這片風景一樣。

“喂!等一下!”陳開說著就追了上去,
可是女孩轉眼間就不見了,無從追去。


那個紙條上寫的什麼?


雖然知道看別人的信件不好,
而且看她的樣子這也多半是一封情書,
可是巨大的好奇心驅使他去搬那塊石頭。

看了這封信,就能找到那位先生的過去了吧?
哪知手顫抖著剛剛要搬,背後就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陳開嚇了一跳,趕緊跑到樹後躲了起來,
來的是一個男人,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
穿著草綠色的衣服和黃色的膠底鞋,這個男人他依稀在哪裡見過,
那個男人走到他旁邊,低下頭去搬開那塊石頭。

陳開見了,也探頭去看,他想知道那個男人的樣子,
如此熟悉的打扮,讓他想起見過的一個人。


哪知剛從樹幹後面探頭過去,正好迎面就是一張白色的清秀的臉,
臉上架著一副古舊的黑色塑膠的眼鏡。


“你是誰?”那個男人見了陳開一臉驚訝的表情。

陳開見了他,立刻就“哇!”的一聲大叫起來,
這不就是今天下午在醫院的樓梯上看到的男人,
難道今天下午自己便與鬼魂擦肩而過?





這一叫之後,仿佛瞬間換了天地,
“這是怎麼了?”他又大叫一聲,“嚇死我了,我見過他!”

“喂,你怎麼回事?就是你大喊大叫,我們現在已經出來了!”
是緋綃的聲音。

“咦!”他睜眼一看,果然還在醫院裏,
周圍是雪白的牆壁和天花板,面前三雙眼睛盯著自己。

一雙是緋綃的,一雙是愛米的,
還有一雙,就是那個方臉護士的。


“你們是該出去了,哪有你們這樣的家屬,
要是再這樣的話,我就要叫保安過來了!”

那個護士衝他們叫嚷著,分貝明顯高於陳開剛剛喊的那兩嗓子。
















“這回怎麼辦?”陳開灰溜溜的說。

“還能怎麼辦?去找那棵楓樹吧!”
此時三人已經是在醫院外面的馬路上了。

愛米倒是很高興,她見到了年輕時的先生,
陳開看了看她,真是太小了,快樂來得這樣簡單。


“楓樹在這裏有好多吧,難道要一棵一棵去找?”
陳開垂頭喪氣的說。

“你看那棵楓樹那樣茂盛美麗,
估計現在一定在哪個公園或者名勝裏被保護起來,
我們去找一棵不會動的樹總比找一個到處亂跑的鬼魂好一些吧!”


“緋綃~”陳開現在才想起問他:
“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這樣的法子?”

“嘻嘻!”緋綃笑著,“這個你以後就會知道,總之我不會害你!”
臉上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那王子進呢?王子進又是誰?”

緋綃一張俊俏的臉聽了這個名字就沉了下來,
眼光遙遙的望向遠處,“子進,子進是我最好的朋友,僅此而已~”
語氣中全是落寞。


陳開和他認識以來從來沒有見他這樣傷心,心中暗暗後悔,
忙拉他一把:“發什麼呆?我們去找不會動的楓樹了!”

又看看愛米:“為了一輩子的糧食啊~”


















三個人一路找過去,才剛剛找了三個公園天色就黑了起來。
陳開已經累得走不動了,一下坐在草地上,
“我們歇歇吧,再這樣下去我就要不行了!”

“不行,沒有多少時間了,還有兩個小時先生的生命就會有危險了。”
愛米急得快要哭了起來。

“愛米,你和他是不是經常在一起?”緋綃問她。

“是啊,怎麼了?”

“那你的先生經常愛去什麼地方?”

“這個我不太清楚啊!就是一個有好大的庭院的地方,還有好多人~”
這個愛米對常識欠缺得厲害。

“那你能不能帶我們去找了那個地方呢?”
陳開聽他說到這裏,才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好啊!”愛米說著,站了起來,
撲了撲裙子上的土,邊蹦邊跳的跑出了公園。


兩個人望著她小小的白色的背影,心中不禁為這個小小的女孩所感動。
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可以讓她這樣不眠不休的跑了幾天去尋找一個老人的靈魂?
















兩人跟著愛米一路找去,不知走了幾個街區,
那個愛米一走起來就不知停下,倒是把陳開累得邁不動腿了。

“什麼時候能到啊?還不如剛剛打車來了!”
他哀嚎著,為什麼,這兩個人走起路來都是這麼不要命,
好像只有他一個人是血肉之軀。

“到了,我們到了!快進去吧,要不時間就來不及了!”
愛米叫著。


陳開這才抬頭仔細的環顧一下周圍,這好像是一所大學的校園。
是啊,大學校園裏也會有楓樹,他怎麼就沒有想到過?


“走吧,陳開!”緋綃說著伸手拉他一把,
他這時才覺得灌了鉛一樣的兩腿總算輕鬆了一下。


一路摸著黑,跌跌撞撞,總算到了那個學校的中心花園。

在黑暗的夜色中,遙遙望去,一個高大的楓樹的影子顯現出來,
和在那老人的記憶裏看的極為相似。

越走越近了,不知為什麼,陳開越來越緊張,
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
如果真是下午的那個人在這裏,那就是自己這輩子第一次見了鬼了。

走近了一看,三個人不免都是一陣失望,
這個高大的楓樹,已經和所見完全不同了,
粗壯的樹幹不知什麼時候被雷從中間劈成了兩半,
只有枝葉依舊繁茂,但是已經完全失去了過去那種攝人心魂的美麗。


“真的是這棵樹嗎?”陳開見了問,這與記憶中差的太多了吧。

“不錯,就是它!”緋綃抬頭望了望那樹梢
“四十多年的光陰,能改變的東西太多了,何況是一棵樹?”


“先生,先生果然在這裏啊!”愛米說著歡呼著跑了過去。

“咦?真的在這裏?我們該怎麼辦?這是我第一次見鬼啊!”
陳開的腿都開始發抖了。

“不要害怕,我們過去看看!”
說著,緋綃就走到那高大的楓樹所投下的巨大陰影裏了。


陳開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他。


“先生,先生,趕快和我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愛米正拉著一個男人的胳膊哭叫著。

“你是誰?為什麼會叫我先生?”那個男人回過臉,
清秀的面孔,蒼白的臉,一副黑色的眼鏡格外顯眼,
正是下午陳開遇到的男人。

“哇,救命啊!”陳開叫著,嚇死他了,
他現在只想一路跑到有燈光的地方去。


哪知沒有喊完,緋綃抬手就在他頭上打了一下:
“你怎麼那麼丟人?害怕的話抓著我的胳膊吧!”


陳開倒是聽話,抓了他的胳膊像是抓了一根救命稻草,
身子也像風中的麥子,一個勁的打哆嗦。

緋綃見他這個樣子,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笑著搖了搖頭。











“先生,我是愛米啊!你把我忘了嗎?”愛米急得又要哭了,
本來以為找到了先生的魂魄就好了,哪裡想到他完全忘了她,
也不知道自己病危的事實。

“愛米,不要著急!”緋綃說著,對那個男人說:
“你來這裏是找什麼?”

“我,我在找小敏啊!”那個男人懵懵懂懂的答道。

“小敏是誰?”緋綃接著問。

“小敏就是小敏,我們約好了在這裏見面,可是她怎麼沒有來,沒有來~”


“她,她好像來了吧~,還留了一張字條,你忘了嗎?”
陳開膽怯的跟著說。


“字條,對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那個男人說著很興奮
“那她一定是改了見面的地方,我不知道!”

說著,就去翻樹根下的石頭瓦礫,哪裡能有什麼字條。



“先生,先生,你不要這樣!”愛米說著去抱了他的腰:
“你這樣,愛米會很傷心的,你還有愛米啊!”

“愛米?這個名字我有點熟悉!”那個男人忽然像是想起什麼。

“你再想一想,你是真的沒有看到那張字條嗎?小敏又到哪裡去了?”
緋綃說著,抬起一隻手,指著他的眉心。

“時間來不及了,現實,不是可以逃避一輩子的!”


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法子,那個男人好像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
突然一下蹲坐在地上嚎號大哭了起來:“小敏,小敏嫁給了別人。”

陳開看他這樣,也不怕了,鬆脫了緋綃的胳膊,
在旁邊說:“那就趕快和我們走吧,你還有愛米。”

那個男人並不理他:“只是因為她是右派的女兒,為了不拖累我,
她就嫁給了別人,我好想再見她一面啊,哪怕臨死之前見她一面就滿足了啊!”

“以後,以後就學不會愛人,我的愛,已經全部丟在了四十年前這棵楓樹底下!”


說著,抬起頭來,臉上已經是一臉的皺紋,頭髮也變得花白,
與他們在醫院裏看到的老人一摸一樣。
看來找回記憶的同時也找到了自己本來的面容。


那個老人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抬頭望了望這棵楓樹,
流年似水,似水流年,四十年的光陰,不僅掩埋了他的青春,
也將他的一腔愛意沉澱成了對這個世界的憎恨。

如果水可以倒流,他多想,踏著時光的波紋回去,再拉一下她的手啊,
可是這流年,讓他連她在哪裡都不知道了,
當初那個梳著辮子的少女,那滿樹的紅葉,
終究只是他心中的一副畫絹而已,再也無法在時間的縫隙中尋了出來。


兩行老淚順著他臉上的溝壑流了下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卻只是長長的歎了口氣,是對年華逝去的無奈。










“先生,先生,我們可以走了吧!”愛米說著撲到他的懷抱裏。

“愛米,我的愛米!這麼多年,我總是沉迷於過去耿耿於懷,對你們太苛刻了!”
那個老人說著抱著愛米又哭了起來:“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一定不會這樣了!”

“哪裡,先生對愛米很好啊!所以愛米才去找了先生!”
說著,伸出粉嫩的舌尖去舔了一下那個老人的臉龐。

陳開看了一陣發寒,這兩個人不會是忘年戀吧。


這時聽愛米說:
“謝謝你們,我要和先生走了,再見了,有時間希望你們能去看看他啊!”

“喂,你的委託費!”緋綃叫道。

“這個時候你就想說這些嗎?”
陳開雙眼剛剛有點濕潤,現在差點被他一句話嗆到。


“你們可以到先生那裏去拿!”

說完,愛米和那個老人就不見了,
夜空中迴蕩著她“咯咯”的笑聲。















過了三天,緋綃和陳開估計那個老人也該清醒了,
就買了些禮品去醫院看他。

一進病房的門,氣氛就與那天不一樣,
旁邊老人的妻子在為他削一個蘋果,一副幸福模樣。

“你們這是來看誰?走錯房間了吧?”那個老婦人問。

“沒有啊,我們是來找愛米的!”

“愛米?你們真是來找愛米的?”

那個老人聽了,眼中竟有淚水流出。
說著,從抽屜裏拿了一張照片出來,

“愛米,她已經死了,和我一起出的車禍!”




“什麼?”陳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個活潑的、美麗的、小小的愛米。
那個有著長長捲髮,穿著白色裙子的愛米,
現在仿佛還會在他眼前跳出來的愛米,怎麼會是死了?

他伸手接過那張照片,照片裏是一隻可愛的白色小狗,
有著雪白的長長的卷毛,一雙大大的眼睛,烏黑靈動。


“這,這就是愛米?”陳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沒錯,這個就是愛米,我一直養了五年的白色小狗!”
老人說著也低下頭。


那個照片中的愛米,和那天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小小女孩多麼的相像啊。
這只可愛的小狗,自己死了還不忘找了主人的靈魂回來,
她的眼睛,一定還在天堂看著她的主人吧。

陳開想著很是難過,那個老人繼續說:
“要是沒有這場車禍,我還不會學會如何愛人,
可是,可是,愛米再也不會在我身邊了!”

“不,不會的!”緋綃說:“愛米從來就沒有怪過你!”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坐了一會兒就要走了,
那個老人已經將他離魂的時候經歷的事全部忘記了,也沒有什麼話說。



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的那個老婦人說:
“你們是不是很喜歡愛米啊,家裏是不是養了狗?”


“沒有!”陳開回答,
暗想:有緋綃呢,還怎麼能養狗?那不就天下大亂了?


“是這樣的,失去了愛米,我們不能再養狗了,怕看了難過,
可是,可是以前給愛米買的一櫃子的狗糧不知道該怎麼辦~”

“咦,狗糧?一輩子的食物?”
陳開和緋綃這才明白他們奔波了一天的委託費是什麼了。

“不,還是算了!”陳開忙連連擺手。

“要是真的想要什麼的話,把愛米的照片留給我們吧!”

緋綃說著,把那張照片揣到懷裏。拉著陳開就走了。




外面的秋風涼爽怡人,陽光耀眼,
陳開被刺眼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朦朦朧朧中,
好像街角站了一個穿著白色裙子,有著長長捲髮的女孩。

他眨了眨眼,又不見了,只是一個寂落的街角而已,
愛米的笑聲,愛米靈動的大眼,
小公主一樣的愛米,仿佛還會出現他面前。


“走吧!陳開!”緋綃說著,一路往前走去,
臉上絲毫不見一絲難過。陳開跟著他,長長的歎了口氣。


這流不住
算不清的
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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