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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隱禪寺的後山古木參天,濃蔭蔽日,
不時有鳥語聲傳出,襯托空山的幽靜。

白色的絲履在石徑上停下。白螺微微歎了口氣,
本來就不願意再見到那些人……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好好的繼續現在的生活便是--可那些女子,卻偏偏要記著。

她的手扶在道邊的石上,忽然間感覺有什麼異樣的情緒襲來--

驀然低頭。

看見自己有些蒼白的手掌,在黑冷的石上隱隱透明。
這塊石頭頗有些奇異,瘦峭嶙峋,根本不似江浙一帶常見的山石,
而突兀的如同飛來,不染一絲凡氣。三塊交疊在一起,
一塊比一塊更高,沿著山坡疊上去。

盯著那塊巨石細看,白螺眼裡的神色漸漸凝重,
緩緩地,抬起了扶在石上的手來。

手底下果然刻著字,顯然是鑿的久了,
字上本來塗的朱紅褪盡了,只留下黝黑的刻印。

那是一橫的末端。

白螺的目光順著那一橫看過去,看見了石上刻著的三個斗大的字:三生石。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
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心永存。

三個大字下面,還密密刻著銅錢般大小的一首絕句。

她的眼睛陡然雪亮。

連鸚鵡都反常的不安起來,抓抓她的肩頭,
雪兒眼睛裡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白螺看著那三 個字,手彷彿被燙到一般的抬起,
不自禁的回壓著心口--那裡,那面小小的花鏡彷彿貼上了心臟,讓她感覺冷醒無比。

又回到了這塊三生石前。

原來自己已經飄零了那麼久了,
上一次來到中天竺的這塊石頭前,已經滿了六十年了?
又是整整一個輪迴啊。
所有的傳奇,彷彿是畫了一個圈,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

寂寞的永生,那又是多麼殘酷的歲月。

幸虧還是有一個人可以等待的。六十年一輪迴,也該是再遇見他的時候了
如果不是因為還能並肩的抗爭、永不妥協的堅持著自己認為需要堅持的東西,
或許,數百年寂寞的永生裡,她早就對崑崙山上那幫宿命安排者投降了。

倚在石後,忽然間無數輪迴無數劫數里遇到的事情、就彷彿潮水一樣湧上心頭
看過的多少悲歡情仇、喜怒哀樂;
經歷過的多少次生離死別、哀痛死寂鋪天蓋地而來。
白螺忽然間覺得無法抵擋,手一軟,撐住了石壁,閉上眼睛。

又見到了這塊三生石,那麼,命運之輪已經再度開始轉動了吧?

"不要見他。"
忽然間,一片寂靜的空山中,一個聲音輕輕響起在耳畔,嚇了白螺一跳
轉過頭卻不見一個人影,只有那只白鸚鵡靜靜地站在石上,用黑豆般的眼睛看著她。

那眼神,竟是人一樣的。悲憫而痛惜。

這一次白螺沒有再叫雪兒閉嘴,
她疲憊的笑了起來,搖頭:"我還是要去見他的。"

"可你會傷心的。"雪兒顯然急了,在石上一跳,
白鸚鵡的雙翅展開,落下來時,已經成了一位垂髫的雪衣女孩,
上來一把拉住了白螺的袖子,"見了又如何呢?他是凡人,只能活幾十年,那時候你眼睜睜看著他衰老、痛苦、疾病、死去,你無能為力、你還是要做個不死的怪物--幾生幾世了,你心裡被捅出來的窟窿還不夠麼?"

"那就是天帝王母對我的懲罰--雪兒。"
陡然間,白螺笑了起來,止住孩子的話,撫摩著三生石搖頭,
"你也知道,當年我敢做出那樣的事、就能預料到有今日--只是白白連累了你。"

"真真瘋了……你們兩個簡直是瘋了。"
雖然樣貌是個孩子,然而雪衣女孩說話的口吻卻是成年人的,
她抬頭看著白螺,眉間不解,"白螺姐姐,我反正一直都跟你的,你去那兒我就去那兒,從不抱怨--但你就那麼愛那個傢伙?真的為那個傢伙什麼都不顧麼?"

"哪裡是為他?也未必是因為愛他。"
白螺唇角浮出一絲笑意,驀然搖頭,眼角的墜淚痣動了一下,
"哎,你畢竟不過是才修了三百年,還是不懂事。"

白衣女子的目光投向西方的天際,
眼神忽然之間又變得遼遠起來,琢磨不透。
許久許久,她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低低道:"那是因為我們兩個、都是背天逆命的叛逆者。"

雪兒還要說什麼,白螺聽了聽,神色忽然有些緊張,
抬手拍拍她的髮髻:"噓--有人過來了,快變回去!"

"哎呀,不會是一見三生石、便要和那人今日相遇了吧?"
雪兒吃了一驚,嘀咕著。

然而近處果然傳來了腳步聲,
她連忙袖子一張,噗拉拉一聲響,回復成了一隻雪白的鸚鵡,
在空中一個轉折,飛到白螺肩頭停了下來。

果然是有人來。空山小徑上,一位緇衣芒鞋的僧侶從中天竺寺過來,
來到了石前的水池邊,俯下身去。

--會是這個人麼?

白螺感到了肩上白鸚鵡的爪子也是陡然的收緊,雪兒不安的跳來跳去。
然而那個緇衣的僧侶只是俯身從水池裡採摘著睡蓮,
沒有抬頭,也看不清面貌。

三生石前原來有一個水池,
正當六月,池面上蓮葉田田,開滿了白色的蓮花。

白衣女子眼神從來沒有那樣不安過,她看著那個採蓮的僧侶,
手指在三生石上無意識的劃來劃去,然而卻始終不說話。

"玄冥!"寂靜中,陡然有一聲清脆的叫喊打破了空山。

白螺吃了一驚,閃電般的扭頭,
看見肩上的白鸚鵡已經再也忍不住的脫口叫了一個名字出來:"玄冥!"

聽得聲音,蓮池邊上的僧人回頭過來,
有些詫異這般空寂的山中居然還有人聲。

他一回頭,白螺忽然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不是他。不是玄冥。

這是一雙塵世之眼,並不是玄冥。
即使幾十年不見,她依然認得。

"鳥兒頑皮。大師受驚了。"她微微笑了起來,斂襟行禮,
心中卻歎了口氣,看來,要在塵世上找到那個人,
只怕還是要像前幾世一樣費一些周折了。

那位僧人回了一禮,卻不答話,只是抱起折下的蓮花匆匆走了。

有宋一朝,禮法大防最是嚴謹,在山中遇到一位女子,
雖然是出家人、只怕也覺得連說句話都惹了嫌疑罷?
白螺冷曬了一聲,自己從小徑上下來到了池邊。

這池裡的蓮花,該是折了去供奉在佛前的吧?

想到此處,她心裡莫名突的一跳,
忽然間聽到肩上的雪兒也是一聲驚叫,
就在白螺低頭臨水看花的瞬間,池子裡所有蓮花驀然綻放開來!

"天啊!白螺姐姐你看……那是你,那是你啊!"
雪兒叫了起來,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滿池的蓮花,
"這種花兒怎麼會在凡間看到?誰……誰種的?"

白螺低頭,看著自己在水裡的倒影--
然而水裡只有一朵白色的蓮花盈盈,煥發出霞光瑞氣千萬,
滿身香霧簇著朝霞。玉雕般的花瓣上,點綴著一點翠綠,
彷彿一滴淚痕。

那是她的真身。
自從謫入凡塵以來,數百年她都沒有看到過自己的真身了。

白螺俯下身去,摘了一朵睡蓮看著,
那白色的蓮花瓣上,每一瓣都有一滴翠綠。
"沒錯,是碧台蓮……碧台蓮。真的、真的是他種麼?"

"誰種的?玄冥麼?他有這個本事?"
雪兒詫異極了,撲簌簌的飛下來,站在一株蓮花上,
"白螺姐姐,你是西天大雄寶殿前開的碧台蓮,修了五千年、又皈依佛祖--這、這些花可是你的分身啊!"

白螺的手指抬起,
那朵蓮花忽然輕盈的落回水面,重新長回到了折斷的莖上。

"別大驚小怪。當日瑤池仙子宴流霞,醉裡遺落的簪子都能化為人間的玉簪花,碧台蓮雖是天上仙葩,若引種得法,自然也可以在凡間出現。"

白螺微笑著,伸手撫摩池中蓮葉,"何況蓮本是無根之物,憑水而活--這裡,又是佛門聖地。"

白鸚鵡在蓮葉上跳了一下,落到另一朵蓮花上,
歪著頭,眼睛卻是靈動的:"呀!有趣……這一次是玄冥先找你呢,種了這麼一叢花兒在三生石前。"

白螺搖頭,苦笑:"這下倒也簡單了--待我去問中天竺寺裡的長老這一池蓮花是誰種的,就能找到他了。希望這時候他可不要遠在天邊。"

"白螺,加油。"雪兒撲閃著翅膀飛回她肩頭,
忽然間,輕輕說了一句,"別低頭!"

一個時辰後,從中天竺寺門出來,白螺臉上含了說不出的複雜笑意。

沿著山路往下走,行人罕見,
白衣女子臉上的笑意就慢慢瀰散了開來,深的看不見底
然而總而言之,卻是喜悅的。
這種喜悅,即使是雪兒、也有數十年沒有在她靨邊看見過了。
看來,那個人對她來說還是很重要的,不然如今她如何會這般歡喜。

雪兒歪著頭,正在出神的時候,陡然覺得停息的地方一動,
連忙撲啦啦飛起--

原來四顧無人,白螺忽然一笑舉臂,輕盈的在林中空地上旋舞起來。

平日那樣冷醒矜持的女子,有著一雙看穿紅塵的慧眼,
然而此刻卻彷彿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般,因為喜悅而在林中盡情旋舞。
長長的黑髮掠過她平素淡漠的臉頰,雪白的長衣如同煙霧一般籠著她,
翩若驚鴻,飛絮游絲無定。

那是《寒煙翠》。

鸚鵡落在樹上,靜靜看著,眼睛裡忽然有歎息的味道
三百年了……三百年前,在瑤池會上,
才看見過白螺天女如此盡興的舞過吧?

那時候王母歡宴眾仙罷,湛瀘和白螺雙雙出席,
共舞《寒煙翠》,為西王母壽。

湛瀘拔劍起舞,白螺飄然飛旋,一黑一白,一剛一柔,
交相輝映得讓所有碧落眾仙擊掌讚歎,
九天仙女也紛紛散下仙葩,一時三界為之震動。

一彈指,多少個滄桑劫數就這樣過去了……

然而,
正當白螺身影如同輕煙一般在林中翩翩起舞,鸚鵡怔怔驚歎出神時,
一陣風吹來,居然真的半空有無數花雨落下,繽紛奪目,
裹著白衣少女旋舞的身軀--

"你看!你看!"白鸚鵡叫了起來,飛到白螺肩上,
黑豆似的眼睛看著路邊的花樹,爪子在白螺肩膀上抓得悉索作響,
掩不住的興奮,"是姐姐們!姐姐們都來了!"

一個急旋,白螺的舞姿頓住,
抬頭看著空無一人的樹林,卻微微笑了起來,
斂襟行禮,對半空中輕聲道:"各位妹妹,今日便歸去吧,來年自可再見。代我問青帝師傅好。"

空山寂靜,路邊的樹上到處繫著各色絲絹紮成的假花和幡條,
絲綢的幡條上寫著各花神的名字,
在殘花依稀、綠樹濃蔭的夏日裡飄著,點綴著這個送春歸去的節日。

然而,在旁人看不見的空中,
花樹的梢兒上,卻如停雲般的棲著十多位身著各色霓裳羽衣的麗人,
聽到白螺的話語,一起齊齊俯身斂襟萬福:"姐姐,多保重。"

杏花花神楊玉環,薔薇花花神張麗華,石榴花花神阿措,
那些明艷不可方物的神仙中人行禮後抬頭,有些戀戀不捨的抬頭看她,
忽然一起揚手--
彷彿山風吹動空山樹林,那些花樹上僅剩的花瓣呼的隨風旋舞,
紛紛揚揚往空地上散落下來。

白螺微笑,舒手,舉臂,在五彩的雨花中,側身一個輕旋,黑髮白衣飛揚起來。

"雪兒,明天我們就去找玄冥。"
笑著,她輕輕伸手讓鸚鵡停到指上,低聲說。
然後微微笑著,輕快的沿著小路消失在樹林中。

那一場舞,雖然不曾像三百年前那樣震動三界九天,
然而卻足夠震懾住一個旁觀者的神魂。

一直到那個白衣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天竺山的濃蔭裡,
茶花樹下貴公子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怔怔的看著已經空留滿地殘花的林中空地。
直到背後傳來小童的氣喘噓噓的稟告,
說已經從方丈禪房把遺落的玉簫拿回來了,錦衣玉冠的公子才恍然驚醒。

"二公子,是不是還要趕著去薛姑娘那兒聽歌?"
青衣小童見了主人這般恍惚的神色,提醒了一句,
"公子幾日不去桃花居,薛姑娘可發了惱--這次準備了好彩頭兒去陪不是,可千萬不能遲了啊。"

"什麼薛姑娘桃花居!書惠我跟你說--方纔我真真遇見一個絕色女子……"

貴公子還是一直凝視著白衣女子離去的方向,
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生生的疼,
"不是做夢啊!這世上竟還有這般女子,這二十六年我真是白活了。"

書僮沒料到公子這麼快轉了性,一時有些發怔,
拿著玉簫笑道:"哎呀,今日是六月六,該不是公子機緣巧合,遇上了花仙吧?"

那公子已經走到了方才白螺旋舞過的那片林中空地,
俯下身去,撿了一片落花放在鼻子底下輕輕一嗅,感覺心神俱醉。
聽得童子如此說笑,卻居然當了真,怔怔想了半天,也笑:
"是啊……這等女子,怎會是世間人。該是神仙吧?"





一大早,天水巷的黎明靜悄悄,還沒有人聲。

顧大娘打開門,準備做營生,卻不自禁的吃了一驚
原來不知何時,門口已經站了一位白衣黑髮的女子,
髮梢上沾著露水的濕意,看來在晨曦中不知站了多久。
"白姑娘?"看清楚了女子的相貌,顧大娘忍不住吃了一驚,
手中撈餛飩的爪籬差點就沒拿住,忙不迭地開門出來,
將另一隻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姑娘這麼早就起了?稍微等一下,啊?大娘馬上就開張,給你盛上豆漿來。"

"嗯,大娘您先別忙。"白螺卻是靜靜笑著,攔住了她,
"白螺是有事和你說。"

顧大娘有些驚訝的看著這個平素待人淡漠的女子,
她肩頭那只白鸚鵡正不安的微微動著爪子,
耳邊聽得白螺道:"我剛接到了南邊父母的回信,說曾家是好人家,他們沒意見,婚事讓我自己拿主意--"

"哎呀,那就是說准了,是不是?"
顧大娘一拍大腿,喜出望外的笑了起來,忙忙的拉了白螺的手,
將她拖到窗邊的長凳上坐了,滿心歡喜的上下打量著,
"我就是說、白姑娘這樣的相貌人品,除了曾家二公子也沒有誰配的起了!何況曾老夫人對白姑娘中意的跟什麼似的,天天催著問--等天亮了我就回話去!"

白螺笑了一下,素淨的臉上也有歡喜的神色,
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顧大娘驚的幾乎從凳子上跳起來:
"不過,大娘,我想嫁的不是曾家二公子,而是曾家大公子遠歌。"

"這,這--白姑娘見過大公子?"顧大娘這一驚不小,心下咯搭一聲,
料著白姑娘多半和人家有私,卻只好這麼問。
不料白螺搖頭,微笑:"這倒不曾。只見過大公子在天竺三生石前種的一池好蓮花。"

"哦……怪不得。我說姑娘幹嗎就指著要找曾家大公子呢--"
顧大娘長長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搖頭勸:
"不錯,大公子種的好花,姑娘也是愛花之人,難怪見了上心--不過這大公子卻是嫁不得。"

白螺看著大娘語重心長的表情,微詫:"怎生嫁不得?難道會是青臉赤髮的妖怪不成?"

"哎,也不是妖怪,只是有些癲狂--平日老說些誰也聽不懂得瘋話,說什麼到過崑崙看過天女王母,連著脾氣也怪異,死活不肯娶親,說什麼那些女子都不是他要等地那個……以前京城裡多少好人家女子要嫁,都被他打將出去了。"

顧大娘一口氣數落了半日,"得罪了城裡好幾家有頭臉的人家,弄得後來家裡人也不敢給他說親了--所以這次老夫人托我是給二公子找個合心合意的。"

"呀,還有這事?"
白螺聽了卻不驚訝,只是掩著口驀然微笑起來。
連肩上那只白鸚鵡也"喈"的叫了一聲,有些活潑的跳到了桌上,
側頭定定看著白螺。

"聽說,這個曾家二公子的人品,也不怎麼牢靠呢。"白螺靜靜地笑,不露聲色。

顧大娘怔了一下,不料到這個女孩兒也聽了市井裡的傳聞,
心下抱怨曾家也真真不管束兒子、盡出混世魔王,但嘴裡少不得分解:
"哎,白姑娘你哪兒聽人的閒言閒語?二公子遠橋的模樣人品都是一流的,只是心性兒風流了一些--不過公子哥兒,哪有不愛俏的呢?也是他沒見著姑娘這般的人物,若是見著了,那裡還在秦樓楚館裡廝磨。"

白螺聽了,卻只是微微的冷笑,不答一言,弄得顧大娘心裡也是惴惴
這個白姑娘的脾氣她也是知道的,如果她心裡自己有了打算,
那便任是人家舌燦蓮花都是無用--卻不知她如今心裡打了個什麼主意。

"我要嫁,就嫁曾遠歌,旁的人都不嫁。"
等顧大娘不說話了,半晌,白螺抬起頭來,說了一句,"托大娘把話傳給曾家--"

見顧大娘聽得目瞪口呆,白螺想了想,從懷裡拿出一樣事物來,
放到顧大娘的手裡:"大娘你也別顧忌什麼大公子不願娶親,你把這面鏡子給他看了,他自然有計較。"

看見顧大娘還在怔怔的看著她,
白螺但笑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斂襟告退。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
顧大娘定定看著這個白衣女子帶了鸚鵡走出門去,
還是驚詫的說不出話來。
手心碰到了冷冷的東西,低下頭,看見手中那一面小小的鏡子。

徑寬不過四寸,橢圓形、青銅錯金,
背部用金銀絲鑲嵌著碧葉蓮花的花紋,繁複華麗,古意盈然。

"這可叫我怎生和老夫人交代?"莫名其妙的看著手裡的信物,
顧大娘許久才回過神,生意也不做了,
躊躇了半天,不得已、還是起身向著曾府走去。

"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 "無復仙娥影,空留明月輝。"


白螺站在花間,看著手裡的信箋和信上數行俊逸的行書,
恍然彷彿夢中。

玄冥……玄冥,我可是找到你了。






"哎呀,沒想到這事兒還真的一說就成!"
來回信兒的顧大娘坐在大堂裡,說起曾家的允婚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真是怪了。這大公子本來還斬釘截鐵的說不娶親的,曾老夫人雖然極想娶姑娘過門,但也怕大公子不肯--偏偏我一拿出鏡子,大公子就見了寶似的一把拿過去,翻來覆去的看了,當下便說是肯了。沒把老夫人給樂壞了!"

白螺沒有回答。顧大娘見白螺拿了大公子的回信,便一直看個不停,
心裡想著多半兩人以前便是有私情,所以才這般一個願娶一個願嫁。
這般一想,眼裡不自禁的便露出鄙薄來--
別看這個白姑娘平日待人算是文靜堅貞,原來就是那麼回事兒。

"哦,多謝大娘了。"白螺半天才回過神來,收了信箋笑,
隨口問,"那二公子那邊怎麼回?"

顧大娘瞥了白螺一眼,嘴裡笑道:"二公子那邊也沒什麼不好說話的--老實說,遠橋二少爺本來就有些不樂意娶親,老夫人怕他這幾年在外頭玩的心野了,想給他說房媳婦--這次不用成親了,他自然是樂得逍遙。"

白螺點點頭,從懷裡拿出一封銀子來,說是權做謝儀。
顧大娘推讓了一番還是收了,笑吟吟開口:
"曾家說姑娘單身在京城,女方這邊陪嫁什麼的都從簡好了--就當那面花鏡是陪嫁。姑娘放心等九月初九的黃道吉日--百花曾家也是京城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長子娶親自然要風風光光,保證半點都不會委屈了姑娘。"

白螺只是笑笑,似乎對於這些毫不介意。

"哎,雪兒,這一次我可真的要嫁人了。"
送走了顧大娘,白螺關了門回到房中,忽然歎了一口氣,
對著架上的鸚鵡道,"以後你也不用老是問我什麼時候嫁了。"

一邊歎氣,她卻一邊笑,重新拿出那張信箋來看,有些戲謔:
"真是的,也不知道這一世的玄冥是什麼模樣--高矮胖瘦?希望能比上一世那個落魄秀才的樣子來得稍微俊秀些吧。"

聽她含笑自語,白鸚鵡"喈"的一聲,抖抖翅膀,一副"懶得理你"的表情。

白螺重又展開信箋,看著上面的題詩,慢慢慢慢地,
眉間的神色卻又轉為悠遠凝重--
這一世才剛剛開始,以後的路不必預料都是知道的。
上一世眼睜睜看著玄冥死去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每想起來依然痛徹心肺,讓人覺得無力和無奈。

但是,她想她有足夠的勇氣、直面未來的千變萬劫。

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復仙娥影,空留明月輝。


如今,破鏡算是重圓了,然而未來又是如何?






小註:
荷花(睡蓮)總名芙蕖,一名水芝。
葉圓如蓋而色青,其花名甚多,另譜於後。
尋常紅白者,凡有水澤處皆植之。
碧臺蓮,白瓣上有翠點,房內復抽綠葉。

------引自清·陳淏子著《花鏡·卷六·花草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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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不停的找到再不停的死吧
悲慘的循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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