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來到了底樓,看到樓梯背後的那扇小門依然只開著一道縫。
他在小門口呆呆地站了幾秒鐘,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推開了小門。
手電的光束照亮了黑暗中的水泥階梯,
似乎有一股輕輕的煙霧從地底飄了上來。
甦醒呆呆地站在門口,心臟沒由來地亂跳起來。
他一步一頓地走了下去,足足用了兩三分鐘才來到地下室裡。
他舉起手電筒向周圍照了照,四面都是水泥的牆面,沒有其他東西。
這裡的空氣非常差,散發出一股潮濕的陳腐氣味,
甦醒感到有些嗆鼻子。他緩緩地向地下室的底部走去,
四週一片漆黑,只有手電光束照到的地方亮著一團白光。
忽然,在手電的光影裡現出了一扇小門。
甦醒立刻衝到跟前,用手電對準那扇門,
原來是一扇黑色的鐵門,看起來銹跡斑斑。
他試著推了推這扇鐵門,沒想到一下子就把門推開了,
門裡發出了「伊啞」的一聲怪響。他嚇了一跳,
再用手電一照,原來是生銹了的門軸發出的聲音。
甦醒發現腳下又是一道階梯,他先用手電向裡面照了照,
一陣白色的霧氣漂浮在地底,就像一塊海綿吸水一樣吸收了手電的光線。
他只能大著膽子走下去,沒幾步就來到了平地上。
他又向前跨出一步,忽然腳下發出「卡嚓」的一聲怪響,似乎是什麼東西被踩斷了。
他立刻低下頭,用手電往腳下照了照,
在潮濕的霧氣中,好像是一根棍子,已經斷成了兩截。
甦醒伸手拿起了那兩截東西,當手指觸摸到它們的時候,
一股噁心的感覺直衝他的腦門,
瞬間他的手一抖,差點把東西扔了出去。
現在,手電的光線對準了那兩截斷了的「棍子」,
如果接在一起的話大約有二十厘米長,
表面是一層黑色的污泥之類的東西,又黏又腥,令人作嘔。
甦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輕輕地擦去了那層髒東西,
發現底下是白色的,在手電照耀下發出陰森的反光。
他仔細地端詳了一下手裡的東西,怎麼看都像是兩截大腿的骨頭。
人類的骨頭。
瞬間,甦醒感到彷彿有一種細微的聲音,貼著耳邊響起。
骨頭在說話?
他有些站立不穩了,剛向前邁出一步,
只感到腳下又是一陣骨頭破碎的聲音。
一絲冷汗滲出了他的背脊,那感覺彷彿是自己的骨頭碎了一樣。
甦醒努力控制住呼吸,將手電的光束又對準了地面。
他把手電放得很低,使得光線穿越了那層白色的濕氣,
終於照亮了在黑暗中沉睡了許多年的骨頭。
他看到了一具枯骨。
手電的光線幾乎已經貼在了地面上,
甦醒甚至可以依稀分辨出,那是一個孩子的骨骼 。
整副骨架緊緊地蜷縮在一起,每一寸骨頭上覆蓋著一層黑色的髒東西,
膝蓋骨直頂著天靈蓋,十根手指骨頭握著拳,彷彿要抓著什麼。
這是死不瞑目的姿勢。
甦醒的心猛烈地跳著,現在他心裡的疑慮已經遠遠超出了恐懼。
他突然明白了,原來這裡就是鬼孩子的家。
手電筒隨著肩膀而不停地顫抖著,他能夠看出,這個男孩(或者是女孩)
在臨死前一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她)在掙扎,他(她)在吶喊,
他(她)在呻吟,沒有人來救他(她),
只有絕望陪伴著死神降臨他(她)的軀體。
不止他(她)一個。
隨著手電光束的延伸,甦醒發現在這具骨骸的旁邊,
還躺著其他一些骨頭,顯得非常零亂,有的骨架已經完全破碎了。
他幾乎貼著地面,將手電筒的光束掃射了一圈,
在光線所能達到的地方,全部都是黑色的骨頭,
有完整的,也有零碎的,這裡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亂葬坑。
突然,甦醒感到有無數雙眼睛,正躲在某個黑暗的深處看著他。
地底亡靈?
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幾乎已無法分辨,自己是在人間還是地獄。
他看著眼前這一切,愣了好幾秒鐘,突然手上一抖,
手電筒立刻掉到了地上。
甦醒聽到了一陣輕脆的聲響,然後,光線就熄滅了。
地底的黑暗一下子籠罩了他。
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眼前什麼都看不到,
似乎有無數黑色的影子在前面晃動著。
他伸出手在地上努力地摸索,但摸到的只是一團髒東西和碎骨頭渣。
甦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立刻掉轉了頭,憑藉著記憶向回跑去。
他很快就摸到了那扇生銹的鐵門,然後衝出鐵門,
在地下室裡摸了半天,才找到了水泥階梯。
甦醒飛快地跑上階梯,終於衝出了那扇小門。
在昏暗的底樓走道裡,他還來不及喘氣,又衝出了這棟樓房。
此刻,他終於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了,
他貪婪地翕動著鼻翼,讓樹叢邊的氧氣充滿自己的肺葉。
他終於找到鬼孩子了。
地底的太陽。
一盞2000瓦的碘鎢燈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人們通常稱它為「小太陽」。
略帶紅色的強光照射著地下每一塊骨頭,
其中一塊已經被擦去了污跡的頭蓋骨,發出一絲陰森的反光。
強光刺激著楊若子的眼睛,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但更加刺激她的是地下這一切。胃像倒翻了一樣難過,
自從踏進這塊地底空間,她就開始噁心起來。
其實,她真的很想嘔出來,可胃裡卻什麼都嘔不出,這樣的乾嘔更加折磨人。
一開始的時候,她還顧忌腳下不要踩到什麼東西,
但地上全是人的骨骸,幾乎沒有任何插腳的地方。
最後,她只能踩在了一片碎骨渣上。
她忽然想等回家以後,腳下這雙新鞋就要扔掉了。
但很快她就不再想這些了,那種噁心和嘔吐的感覺漸漸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悲傷。
她明白,自己作為警察不應該太外露感情,
但現在她實在難以控制自己。
在公安大學讀書的時候,她的人體解剖學成績很好,
可以輕而易舉地辨認出人類骨架的各種類型。
此刻,她能清楚地看出來,地上所有的骨頭,都還沒有閉合,
說明他們是正在長身體的孩子。
於是,一些鹹澀的液體,開始緩緩地滾動在她的眼睛裡。
她終於看不下去了,身體劇烈地起伏著,
轉過頭要向後面那扇鐵門衝去,卻一頭撞到了葉蕭的身上。
葉蕭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若子,你要幹什麼?」
「我不能……不能。」
她看起來確實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些淚水已經滑落了下來,
打濕了葉蕭的手背。她忽然感到,葉蕭雙手和胸膛是如此寬闊和溫暖。
「你到上邊去透透空氣吧?你去吧,不過請先把眼淚擦乾淨。」
楊若子點點頭,掏出手帕抹了抹淚水,快步離開了這裡。
葉蕭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其實他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小太陽」的光芒照射著他的眼睛,也照射著整個地底空間。
這裡更像是一個比較寬闊的甬道,大約有兩百多個平方米大。
在靠近左側的牆上,還有一個大約四米寬的開口,
裡面是一條黑暗的通道,「小太陽」的光線照射不進去。
這裡的屍骨實在太多了,以至於鑒定組的人數不夠,
他們又從其他部門調來了幾批人,一起來進行清理。
所有的人都戴著口罩,並使用了各種工具,小心翼翼地把這些骨骸搬運出去。
地底的空氣非常潮濕,似乎常年都飄著一片如白霧般的濕氣,
使這裡看起來更像是陰曹地府。
葉蕭小心地走到左側的那個開口前,燈光只能照射到通道口,
裡面依舊沉浸在黑暗中。
在這裡清理完畢以前,沒有人敢擅自走進這條通道。
誰都不知道這裡面還會藏著什麼東西,隨意地進去只能是冒險。
葉蕭冷冷地看著眼前黑黑的洞口,只覺得自己彷彿要被它吸進去了。
他立刻後退了一大步,深呼吸了幾口,
然而這裡的空氣實在太糟糕了,這股腐爛的氣味不知道飄了多少年,
他鬆開了領口的鈕扣,轉身走了出去。
走出地下室,來到底樓的門口,他才有機會呼吸到外面的空氣。
人們正把骨骸裝在擔架或者袋子裡往外運,
它們的上面都覆蓋了一層白布,遮掩了那慘不忍睹的景象。
不知道是誰,把地下挖出了無數屍骨的消息給捅了出去,
引來了附近許多居民來圍觀,警方只能在大樓外面設置了障礙。
當一具具在白布遮掩下的骨骸被抬出來時,
葉蕭注意到圍觀的人們顯露出了各種表情,
既有恐懼萬分的,也有看熱鬧的。幾個中年女人交頭接耳起來,
對眼前這棟灰色的樓房指指點點,他猜想她們一定在講「鬼孩子」的傳說和那棟曾經矗立在這裡的舊房子。
幾十年來,這裡一直都是絕對的禁忌,是一切的起點,也是一切的終點?
葉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又回到了樓房裡,
快步走上樓梯,他看到三樓池翠的家門正虛掩著,便悄悄地走了進去。
他看到在客廳裡,一個警察正在詢問池翠和甦醒。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觀察著甦醒的眼睛,
突然,他走到了甦醒的跟前,對他輕聲地說:「我能和你談談嗎?」
看到葉蕭的出現,甦醒顯得非常吃驚,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不要打擾他們做筆錄,我們出去談吧。」葉蕭做了一個請他出去的手勢。
池翠忽然中斷了和警察的談話,她抬起頭看了甦醒一眼,
想要說什麼話卻沒有開口,然後她又低下頭繼續和警察說話了。
甦醒停頓了一下,便和葉蕭一起出去了。
在三樓昏暗的走廊裡,葉蕭掏出了一把鑰匙,
對他說:「這裡也沒什麼好地方,我們就去隔壁談談吧。」
「隔壁?」
甦醒的目光對準了走廊盡頭的那扇門,話語裡一陣輕微的顫抖。
「請過來吧。」
葉蕭走過去打開了那扇房門,只見一道飄舞著灰塵的光線,
從房間裡照射出來。甦醒感到雙腿似乎已不受自己控制了,
跟著葉蕭緩緩地走進了這間房子。
他們一進來,葉蕭就把身後的房門關上了。
甦醒聽到關門的聲音,不禁一怔,猛地回過頭來,
看著葉蕭冷峻的眼睛,他不敢再說話了。
房間裡始終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氣味,隨著兩個人的腳步,
一層薄薄的灰塵輕輕地揚了起來。
「我受不了這樣的氣味。」剛說完,葉蕭就打開了窗戶,
他趴在窗台上,眺望著對面的那棟樓房的三樓窗戶說,「甦醒,請你過來看看。」
甦醒緩緩地走到他身邊,順著葉蕭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對面的窗戶。
立刻,他的心裡又是一跳,那是他曾經住過的地方。
「你瞧,對面窗戶裡的那間房子是空著的。」
忽然,葉蕭轉過頭來對甦醒說,「你一定對那間房子很熟悉吧?」
甦醒知道自己是瞞不過去了,他索性明說了:「你已經查過我的檔案了吧?是的,我曾經住在對面的房子裡。」
「不單單是對面。我相信,你對這裡也不會陌生的。」
「你已經知道了?」甦醒變得面無血色,後退了好幾步。
葉蕭逼近了他,冷冷地說:「羅蘭已經從精神病院裡逃出來了。」
「她逃跑了?」
「看起來你很關心她?當然,你當然很關心她。」
還沒說完,葉蕭就從包裡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記說,「這是我從羅蘭的床頭櫃裡找到的。昨天晚上,我幾乎看了個通宵,現在到了由你來解釋的時候了。」
「羅蘭的日記?」
甦醒呆呆地看著葉蕭手裡的這本日記,
他甚至還不知道羅蘭有記日記的習慣。
他退到房間的一個角落,緩緩地坐了下來,
然後又看了看這房間,這裡是羅蘭的家。
他這才明白,葉蕭為什麼要把他叫到這裡來談話。
或許,只有在這裡聞著羅蘭遺留下來的氣味,他才更容易回憶起來。
終於,他將心底深埋的東西,都統統倒了出來。
「兩年前,我剛剛從樂團辭職,搬到了對面那間房子裡。每天晚上,
我還是按照過去養成的習慣,練習一個小時左右的笛子。沒過多久,
我就發現每當晚上我吹笛子的時候,在對面樓房的窗戶裡,都會有一個年輕的女人靜靜地坐在窗前。」
甦醒一邊說,一邊走進了羅蘭的臥室,葉蕭緊緊地跟在他後面,
看到了牆上掛著的照片,卓越然和羅蘭正在照片裡微笑著。
甦醒走到了窗邊,輕聲地說:「她就坐在這裡,房間裡的燈光照亮了她
的臉。雖然隔著幾十米的距離,但我能看得出,她正在傾聽我的笛聲,
聽得非常投入,我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
每一個夜晚,她都會坐在這裡聽我吹笛子,看著她陶醉於笛聲的樣子,
我的心裡總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到後來,我的笛子純粹只是為她而吹了,
在那些日子裡,這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她有丈夫嗎?」
「當時我沒有看到過她的丈夫。經過我仔細的觀察,只有一個小女孩和
她生活在一起。一個多月以後,我居然在樓下的信箱裡收到了她的一封信。
在信裡她對我表示了感謝,說她非常喜歡我的笛聲,希望能請我吃飯。
就這樣,我和她在這間房間裡認識了,我也認識了紫紫,
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她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羅蘭的丈夫是一個專欄作家,他經常到外地尋找素材,
當時已經連著好幾個月沒有回家了。我可以從她的話中感覺她對孤獨的恐懼
甚至對丈夫的失望。後來,她終於承認,她從來就沒有愛過卓越然,
她之所以嫁給這個男人,完全是因為一次意外。」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承認,那個時候我非常喜歡她,甚至可以說我愛她,但我始終都不
敢越雷池一步。我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盡我所能地吹好笛子,
滿足她對笛聲的渴望。她是一個音樂老師,與別人不同的是,
她對中國傳統音樂有著近乎癡迷的愛好,尤其是笛子。
其實她也會吹笛子,對笛子的歷史和故事有著很深的研究,
只是她更喜歡聽我吹的笛聲。
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我們一直保持著這種暖昧的關係,
也可以說我們是互相戀愛著,一種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
因為卓越然遲早會回來的,我們之間注定是不可能的,
而且,她還必須為紫紫考慮。」
「柏拉圖?她的日記上也是這麼寫的。」
葉蕭點了點頭,他覺得自己有些同情甦醒了,因為他忽然想到了自己。
「一年前,我獨自去海南島旅遊了一次,當我回來的時候,卻發現
卓越然已經回到了家裡,一直未曾見到羅蘭。我非常吃驚,
只能偷偷摸摸地去打聽,才知道我在海南時,羅蘭突發了精神病,
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據說,她的病情非常嚴重,需要在精神病院長期治療。
我當時萬念俱灰,不敢再去看她了,更不敢面對她的丈夫,
我無法想像他就在我的窗戶對面,每天都能見到。於是,我就搬出了這裡。」
「你再也沒有見過她嗎?」
「是的,也再也沒有見過她的丈夫和女兒。直到幾天前,我去精神病院裡探望了她,我只感覺我非常對不起她。」
葉蕭點點頭,緩緩地吐了口氣,
突然問道:「好了,我不想再問你和羅蘭之間的隱私了。告訴我更重要的事情。」
甦醒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什麼事?」
「魔笛。」
葉蕭緩緩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瞬間,甦醒彷彿被定住了,他用了半分鐘的時間來咀嚼葉蕭的話。
然後,他像是觸電了一樣,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怎麼……怎麼知道魔笛的事?」
「告訴我,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是我不應該……不應該打開潘朵拉的魔盒。」
甦醒絕望地搖著頭,就像是只洩了氣的皮球,
他低聲地說,「那是七年前,我的笛子老師在他臨死前,交給了我一隻盒子,裡面裝著一支名為小枝的笛子。」
「小枝。」葉蕭點了點頭,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位姓風的老人對他說的話,
當年那神秘的笛手用過的笛子上就刻著「小枝」二字。
「更重要的是,老師在臨死前關照我千萬不能吹響這笛子,否則會引來死亡和災難。老師還有些話沒說完,他就死了。」
葉蕭若有所思地說:「就像潘朵拉魔盒?」
「是的。可惜的是,我並沒有遵守老師臨終前的遺囑。」
甦醒用一種懺悔的口氣說,「就在我得到這支笛子不久以後,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要知道作為一個笛手,碰到任何好的笛子,都會渴望用它吹奏,誰知犯下了大錯。」
「你吹響了這支笛子?」
「是的,在七年前深秋的幾個夜晚,我吹過幾次。」
然後,他露出了恐懼的神情,「這是魔鬼的笛子。我無法形容那奇特的笛聲,實在太詭異了,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音色,簡直可以用來勾魂。那是《聊齋》裡才有的笛聲,古老墳墓裡的死人,聽到了笛聲而復活。直到現在,我仍然心有餘悸,那笛聲經常變成噩夢來糾纏我,簡直要把我逼瘋了。」
「後來呢?」
「後來,我再也沒有吹過這支笛子,一直把它放在原來的盒子裡,七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可就在不久以前,當我重新打開這只盒子的時候,卻發現盒子裡是空的,笛子已不翼而飛了。」
葉蕭試探著問道:「你知道是誰拿走的嗎?」
「我早就該猜到了,是羅蘭對嗎?」
「你猜得沒錯,她在日記裡對這件事寫得很清楚。」
葉蕭伏在窗口上,看著對面的房間說,「甦醒,你還能回憶你和羅蘭之間聊天的內容嗎?」
「其實,剛才我就已經想起來了。那時候她很寂寞,我在為她吹笛子之餘,
也陪她聊天排遣孤獨。她很喜歡民樂,有一次無意中就聊起了魔笛。
是她主動說起的。
她說自己聽說過魔笛的傳說,五十多年前夜半笛聲傳說裡的神秘笛手,
就是用那支笛子消滅了鼠疫,也帶走了許多孩子。
她甚至說到了傳說中魔笛的標誌,就是笛身上端刻著的『小枝』二字。
當時,我立刻想起了我的潘朵拉魔盒裡的笛子,
於是就把這支笛子的事告訴了羅蘭。她當時顯得非常興奮,
要求看一看這支笛子。我有些猶豫,但實在無法拒絕她的要求,
只能將她帶到我的家裡,打開了盒子,給她看了這支笛子。
看完以後,她默不作聲地離開了,當時我以為這件事就已經結束了。」
「讓我來告訴你吧。」葉蕭回過頭來,緩緩地說,「她日記裡說,她偷配了你的房門鑰匙。」
「原來如此,我記得有一次,她問我借鑰匙用。」甦醒搖著頭,喃喃地說:「可她為什麼瞞著我?」
葉蕭輕吐了口氣,也許是剛才在地下呆得太久了,他感到自己有些疲倦。
他把羅蘭的日記翻到了那一頁,然後交到甦醒手中,
淡淡地說:「你自己看吧。」
甦醒小心地接過日記,他斜倚在窗前,撫摸著光滑的日記封面,
那是一個女人的心。
在葉蕭翻到的那一頁上,寫著一行行漂亮的字,
甦醒看得出這是她的筆跡。只是與平時相比,
這一頁紙上的字跡顯得有些潦草,從字裡行間露出了一種深深的緊張。
這一天羅蘭的日記是這樣寫的——
他走了。
今天清晨他給我打了個電話,告訴我他要去海南島旅行一個星期,
然後,我們在電話裡互道了平安。幾分鐘後,我站在窗前,
看見他背著旅行包從對面樓裡出來,匆匆地離開了這裡。
突然,我的心裡感到惴惴不安,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我的丈夫已經一年沒有回家了,我卻從來沒有產生過這種感覺。
而甦醒僅僅離開了幾分鐘,一個星期以後就會回來的,我不應該對他有這種感覺的。
早上我把紫紫送到了幼兒園,再過幾個月她就要上小學了,
可她依然不太合群,我已經為她擔憂很久了。
然後我去學校上班,整整一天,我都有些緊張,
腦子裡總是想起我的計劃。只有在為學生們上課的時候,我才暫時把我的心思拋開。
這個計劃我已經想了很久了,自從那晚在甦醒的家裡看到傳說中的魔笛,
我就暗暗下定決心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得到它。
我知道甦醒對魔笛的膜拜,他把這支笛子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
充滿了一種敬畏之心。他是不可能把魔笛給我的,
所以,我一直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我知道這樣對他不公平,
甚至有些齷齪,或許我是利用了他?夠了,就算我不是一個好女人吧。
下班以後,我把紫紫接回了家。我度日如年地捱到了晚飯以後,
然後悄悄地走了出去,帶著我偷配的那把鑰匙。
我來到了對面甦醒的家門前,就像一個小偷一樣,
用偷配的鑰匙打開了他的房門。
我記住了上次他放那盒子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它。
我小心地打開盒子,魔笛果然就躺在裡面,
笛管上端刻著「小枝」二字,我可以斷定就是它了。
對不起,甦醒。我拿走了你的笛子,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
但我必須這麼做,我無法抗拒魔笛的魅力。
我好像被這支笛子所控制住了,我的靈魂和肉體都已被它綁架,
或許,不是我從你手中偷走了笛子,而是笛子從你手中偷走了我?
甦醒,我拿走笛子以後,又把盒子關好,重新放在原來的位置,
看上去就像一切都沒動過一樣。然後我帶著魔笛離開了你的家。
回到家裡,魔笛在燈光下發出異樣的反光,我終於得到了它,
我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我明白我已經被它俘虜了。
它彷彿是有生命似的,躺在那兒向我發出挑釁,我完全失去控制了,
只感到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樣,我拿起了笛子,
放到嘴邊吹了起來。
天哪,我只感到很害怕。
我吹笛子的水平並不高,當我的嘴唇貼到吹孔上時,
我感到彷彿有一隻手,控制了我按住笛孔的那六根手指。
同時我的耳邊聽到了一陣奇特的旋律,幽幽地響起。
瞬間,從我的口中吹出了同樣的氣息,我的手指也按照那旋律跳動了起來。
一陣詭異的笛聲傳了出來。
我感到這笛聲似乎不是我吹出來的,而是從笛管裡自己流出來的聲音。
不,這不是我吹的,而是另一個躲在笛子深處的魔鬼。
在可怕的笛聲中——我見到了幽靈。
一種徹骨的恐懼籠罩了我,我的手一陣劇烈的顫抖,
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把這支可怕的笛子扔到了地上。
我立刻感到了渾身麻木,一股沉沉的睡意襲上來。
於是我趴到了寫字檯上,打開了我的日記本,完成我每日必做的功課。
現在,我的日記已經寫完了,我快支撐不住了,誰來救救我啊。
等一等,我的房門開了。
我回過頭看了看,我看到紫紫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走到了我的面前。
天哪,她像個幽靈?
不,我不能再寫下去了。
甦醒幾乎是渾身顫抖著看完這一篇日記的,這一頁後面全是空白。
他仰起頭環視著房間,他想像羅蘭就是在這間房裡寫完這篇日記的,
在這裡吹響了魔笛的,最後也是在這裡發瘋的情景。
「第二天早上,卓越然從外地回到了家裡,發現羅蘭已經瘋了,只能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裡。」葉蕭站在他身後輕輕地說。
忽然,甦醒有些神經質似的說:「笛子,我的笛子呢?」
「我猜,你的笛子一定在卓越然手中。」葉蕭淡淡地說:「可惜,卓越然已經死了。」
「那現在魔笛到底在哪兒呢?」
- Nov 14 Mon 2005 22:31
[轉載] 夜半笛聲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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